印选本的话同甲班众人说了。
因白家书肆在县城内颇有名望,且又能挣银子贴补家用,众人便都欢喜,当下纷纷响应起来,约定五日后交稿。
秦放鹤坐回去,又细细同个别同窗说了注意事项,眼角余光瞥见牛士才神游天外,似乎有些心事,也不知刚才听没听见,便问了他一嘴,“牛兄可也愿意写一篇来么?”
“啊。多谢多谢,自然是愿意的。”
牛家出举人已是两三代之前的事了,到了他这一辈儿,不过生活比寻常人略宽一些,手头也是紧巴巴的。往后他少不得交际会友,开销甚大,自然愿意多些进账。
见他神色不自然,秦放鹤又问是否有难处。
牛士才此人憨厚,或许也有点小心思,但总体来说,可交。
牛士才犹豫了下,眼见素来不大合群的孔姿清也因为秦放鹤一句话看过来,顿时有些受宠若惊,不自觉就把压着的心事说了,“近来我觉得郭腾怪怪的……”
按照排名,他不幸与郭腾是室友。
原本牛士才想着与人为善,同郭腾打好关系,便主动搭话。奈何郭腾对于一切竞争对手,尤其是抢了他廪生名额的那二人十分敌对,一直视他为无物,并不曾说过一言半语。
牛士才见状,也不好勉强。
所幸他素来会自我宽慰,又喜欢自得其乐,每日看看书,练练字,闲时与其他同学说笑一回,倒也快活。
不想昨儿他因事提前返回宿舍,推门时就见郭腾正在看信,面色十分不好,看完信之后又发了好大脾气,将素来珍稀的砚台都砸了。
“我就想着,是不是打扰郭兄看信了?”牛士才为难道。
众人一听,俱都面面相觑起来。
“你又不曾扑上去抢着看,若果然是正经信,哪里会生气呢?”
此时却见陈嘉伟压低声音,颇有些卖弄的说:“你们都不大晓得他,我却因住的近,知道些许。
那郭腾之父早年中了举人,得人引荐去外头做了个小官,边办差边预备继续往上考,奈何考到如今快五十岁了也未能中,便将满腔期冀移到他儿子身上,日日鞭策……
早年郭父也不知在外面听了什么,必要郭腾做案首,这才中间停了几年没考,预备一鸣惊人,厚积薄发,却不曾想……”
说到这里,陈嘉伟停住,众人齐刷刷去看现任案首。
没想到郭腾避开了那么多硬茬,偏偏遇上一个横空出世的秦放鹤。
时也,命也。
一时间,这教室一隅鸦雀无声,唯有窗外蝉的嘶鸣越发撕心裂肺。
秦放鹤:“……”
这,这对手太弱,与我何干呐!
况且从没听说过被动挨打能取胜的。
进攻,唯有进攻!
想出头,与其期待对手弱,倒不如打造自身强,横扫千军,如此才是硬道理。
陈嘉伟鲜有被人如此瞩目的时刻,越发有意卖弄,又掐着指头算了一
回日子,“也该是他爹得了信儿传话回来的时候了,说起来,前儿我还在外头瞧见他拿着信回来呢,指不定就是那封。”
这么一说,大家就都明白了。
那郭腾原本备受期待,自己也信心满满,宁肯拖延几年也想一举拿下案首光宗耀祖,完成他爹的心愿。
没想到横空杀出一个秦方鹤,先没了案首,又痛失廪生,连甲班都进不得,前后落差不可谓不大。
想来他父亲得知后也是震怒,说不得要写信来骂的。
秦放鹤不禁对郭腾升起一点淡淡的同情,但是不多。
本来嘛,考场之上各凭本事,你不能因为对手太强,自己不中用就埋怨对手吧。
而且郭腾这心态实在太差劲,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了,还看不透。
人生在世,一时失败怕什么!就应该挽起袖子加油干,争取下次打回来才是。
众人低声议论一回,充分满足了八卦之心。
牛士才终于知道原委,确定不是自己的缘故后,心中轻快许多,难得打趣陈嘉伟,“陈兄也出去拿信,必然是佳节邻近,嫂……”
然后秦方鹤就看见陈嘉伟脸上再次浮现出之前那种熟悉的慌乱,“也不是看见,就是偶然撞上的……”
说完,一反方才的张扬,不作声了。
被他这么一打岔,牛士才未出口的话也不便再讲。
见此情形,秦放鹤压在心底的狐疑又重了一层:陈嘉伟必然有所隐瞒,不然为什么一旦涉及到相关字眼就如此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