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兄,”秦放鹤终于推了一盏茶过来,“我并非,也不能叫你一定去做什么,但你我相识一场,总有点真心话要说。举人,至少一个举人,你该拿下来。”
以他自身为例,秀才和举人,不亚于天壤之别。
前者,尤其是齐振业这种非廪生,也没入地方父母官的眼的寻常秀才,真的不算稀罕,处境也只会比普通平民好一丁点儿罢了。
就好比去世的秦父,他也曾是秀才,并得乡邻爱戴,可最后又怎么样了呢?
只是一场疾病,便迅速摧毁了一个原本美满的家庭,甚至最后连那小小孩童,也未能幸免遇难。
何其可惜。
秀才尚且如此,更何况底层平民?当真没有半点抵抗风险的能力,能活着全靠幸运偏差。
齐振业家中有多少钱,秦放鹤不知道,暂时也没兴趣知道,但肯定不少。
当下他父母健在,正值壮年,尚且不惧,可以后呢?
等齐父齐母老迈,家产要交给谁?给齐振业?他是做买卖的料吗?
万一被某些底层官吏盯上,仅凭区区一个秀才,能护得住吗?
秦放鹤现在就能给出答案:护不住!
官商有别,随便丢出一点理由,想弄垮一个商户简直不要太容易。
但如果中了举人,一切就都不同了。
饶是地方官员,也不敢轻举妄动。
当晚,齐振业一夜未眠。
次日一早,伴着红叶寺做早课的钟声,秦放鹤等人陆续从房间里走出。
秦放鹤才一出门,懒腰伸到一半,就见齐振业从路边掏了一把雪糊在脸上,“嘶嘶”怪叫着用力
()搓洗起来。
洗完脸的齐振业看上去清醒极了,也精神极了,顶着被冻得通红的面颊对秦放鹤大声道:“早啊!”
秦放鹤:“……”
良久,秦放鹤才幽幽道:“极冷极热,当心中风。”
这家伙是真虎啊!
齐振业:“……”
难道你不该夸饿重振旗鼓了吗?!
早饭有豆腐粉条的素包子,还有一锅不怎么浓稠的小米粥,并两样看不出原貌的小酱菜,齐振业吃了,私下里跟秦放鹤叫苦,“果然白给的不好。”
真是一点儿油水都没有啊!
就这么两顿,他就吃得眼珠子都要绿了。
红叶寺的素斋好吃,但得额外加钱买,跟这个不是一回事。
秦放鹤忍俊不禁。
得了,知道吃好的了,便是彻底恢复了。
齐少爷终究吃不了这个苦,转头就找了负责的和尚,将一应素斋席面都订上了。
晌午便在西面院子里用饭,里头有个小小暖阁,分了几个包间,临窗而坐还能看见一截挂着悬松的断崖,截面险峻巍峨,另有重重积雪,自有一番动人。
秦放鹤和齐振业来时,半路时遇到另一群穿长袍的,便立刻想起昨天那小沙弥说的,想必便是这些人了。
对方一行六人,年纪多集中在一三十岁,看见秦放鹤和齐振业后,略吃了一惊,显然也没想到这样的鬼天气,竟还有别样傻子爬山。
双方都短暂地沉默片刻,然后就齐齐上前,相互见礼,又介绍起来。
那群人来自湖广一带,乃是今年乡试刚中的举人,此番是要进京赴会试来的。
他们隔得虽然远,但鹿鸣宴次日便启程了,又因是赴试,可走官道,又直又快,饶是中途也频频游览各地,也不曾耽搁,反而比秦放鹤等人来得更早。
打头两人一个叫杜文彬,一个叫康宏,都三十岁上下年纪,也算一表人才。
得知秦放鹤也是举人之后,纷纷吃了一惊,又细细问他师门籍贯。
这样小的年纪,这样的气度,必有名师指点。
若他此番也参加会试,未必不是劲敌。
秦放鹤素来忌讳交浅言深,不大想跟初次见面的人交底,只说了籍贯,师门却糊弄过去。
杜文彬似乎不太有眼力见,还想追问,康宏却在一旁扯了扯他的衣角,复又对秦放鹤笑道:“你我同读圣人言,此番异地偶遇,也是缘分,不如坐下说笑,如何?”
且不管这些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可得知齐振业仅是秀才后,也不曾流露出轻视的神色,故而秦放鹤和齐振业对他们的印象倒还不错,便也应了。
众人相互谦让着进到暖阁里,又请小师父将饭菜俱都挪到最大的包间内,一时谈笑风生起来,又说途中见闻,好不热闹。
席间杜文彬又要文辩,被康宏拦下,玩笑道:“如此风景,你我不如安静些,何须急在一时?来日高中再发狂也不迟。”
众人听了,连秦放鹤也跟着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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