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尚青突然插嘴,叫那些商人有些不快,但是见他穿得阔绰,身边随从的钱袋子里头响动,一听就是金银碰撞之音,才对他和气起来。
韩尚青此时身上满是市井气,跟他们坐在一起吃些劣茶粗面点心,信手拈来几句令对方倍感亲切的方言,没多久就跟他们打成一片。
他自称是跟他们一样的南边人,小时候随父北上,如今年岁渐长,父亲渐渐起了心回归南地想要落叶归根,他这个做儿子的就回来南下探探情况。
听了他的口音,大家也不怀疑,虽然都是南地,但南地又分许多州县,出了百里地口音就略微不同,这几个商人听出他口音不是跟他们一道的,又想着对方说要会归故土,不会跟他们一个地方抢生意,话语间就更亲切了,很快就将刚刚议论的事情说过他听。
韩尚青听了几句,就笑道:“原来你们说的是姚州啊,听说姚州月前受灾严重,朝廷拨了赈灾钱粮下来,想必是当地官府担心粮食不够,所以才用新粮换旧粮吧!我家也经营些粮食生意,倒很乐意拿些陈粮去换。”
谁都知道陈粮价格不如新粮,毕竟新粮还能再存放几年,陈粮再不吃掉就腐坏了。拿新粮换陈粮,能多换来不少粮食,韩尚青这么说的意思是,姚州官府担心朝廷给的新粮不够受灾百姓吃,特意放出风声换些陈粮救灾。换做平日,没人会舍得拿新粮换陈粮,毕竟陈粮虽然价格低廉,但要是没及时卖出去放坏了就全亏里头了,但如今姚州受灾,大把灾民等着吃饭,情况自然不同。
如此,商户手里囤积的陈粮能出货,官府也有了更多的粮食救助百姓,两全其美。
谁知听他这么一说,那商户就冷笑一声,“要真是这样也不说什么了。”
韩尚青做出惊讶模样,“怎么说?还请老哥指点。”
那商人就解释了一番,原来姚州官府所谓的换粮,不是拿新粮换陈粮,而是拿陈粮跟商户换新粮。
韩尚青:……
纵然知道天子派他出来不是无的放矢,韩尚青也万万没想到姚州官府能搞这一出。拿陈粮换新粮,自然不可能拿新粮去喂百姓,那么这些新粮囤积起来做什么,不言而喻。
在韩尚青惊讶的神色下,那商户又详细说了一通。说是姚州现在根本没法看,受灾的百姓无处安置,无粮可吃,朝廷下来的钱粮全都填了官府的肥肠,他们也是听说换粮风声,以为是陈粮换新粮才赶过去,谁知道竟然是拿新粮换旧粮。这才满肚子怨气从姚州离开往回走。
说到最后,那商人也是一肚子气,“这一来一回,车马费都不少。”
韩尚青听他们说了些当地百姓的惨状,跟着叹息了几句,才说道:“不过我从北方下来,倒是听说朝廷派了钦差御史,也许是听说了姚州这边官府不作为,才下来督察赈灾的。”
那商人听完却是冷笑,“什么东西,全是一丘之貉罢了,大队人马闹哄哄地来,一路吃拿卡要,到时候还要我们这些沿路商人出钱接待,再装模作样掉点酸文腐诗,再闹哄哄回去,无非是从下面再刮一层油水走。”
说到最后,已经开始骂人。韩尚青也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跟着他们骂了一通,等到了傍晚目送那些商人离开时,他已经了解了不少姚州境况。
“还得亲自去看看啊!”韩尚青喃喃自语,又是快马加鞭入了姚州境内。
而数日后,大张旗鼓的钦差队伍才来到姚州,听说来的是右相,姚州刺史带着一众官员谄媚地垂手站在路边等候,出来的却不是右相,而是右相下属一名四品京官。
那京官姿态高傲,说道:“右相大人纵情山水,哪里管得着这些繁琐庶务,自然是我们这些下官代劳。”
那姚州刺史一听,心道果然,那右相就是个不办实事的,不过这京官却也不好对付,只见他在灾区巡视了一圈,痛斥姚州刺史不办实事,连灾民抚慰营地里的旗子不是双数都被他揪出来一通批判。
姚州刺史一开始还胆战心惊,后来见他对治灾一事狗屁不通,却挑些芝麻绿豆大的事情找茬,心下明白他是个什么货色了,当下嘿嘿一笑,晚间宴饮上就掏出一堆银票奉上。
好吃好喝地送走钦差,姚州刺史当晚睡得呼噜大起,半夜里被随从闹醒,还当灾民又在闹事,当下一巴掌甩过去,“废物,连些刮不出油的瘦鬼都压不住。”
那随从哆哆嗦嗦道:“大人,不是啊!是钦差,又回来了……”
姚州刺史:……
***
远在姚州发生的事情,京城里自然并不知晓。
十月初一,红豆粽子事情过去的第八天,纪禾清乘着马车出了宫廷,这是她入宫之后第一次出来,赵岚瑧自然也在身边。
她掀开车帘去看周围街景,装作没发现赵岚瑧观察的目光。
前两日聊起红名,纪禾清想了个法子,虽然陈嬷嬷死了,线索中断,可赵岚瑧有一个作弊一样的能力,只要他在宫里转上一圈,看看哪个是红名,不就能揪出来了?
然而这个做法又有弊端,因为纪禾清怀疑,幕后之人,也许知道赵岚瑧这个能力。
毕竟在纪禾清入宫之前,赵岚瑧是个见红名就杀的“疯子”,但凡有红名出现,都逃不过他手里的剑,可宫廷那么大,如果红名特意避着赵岚瑧走,赵岚瑧又怎么能发现呢?
偌大宫廷,数千宫人,一个个叫到赵岚瑧面前,实在打草惊蛇。再来几次陈嬷嬷事件,那连可能的线索都断掉了。
但如果放缓长线,让人清查每一个刻意避开赵岚瑧的人,不是临时撞见后匆匆避让,而是从来不在赵岚瑧习惯路线上出现过的人,那么范围就大大缩小了。
但宫人毕竟太多,这件事不是一时一日能做成,好在有赵岚瑧在,挑出来着手调查的都是绿名,倒也算有了可以信任的助力。
正想着,马车忽然停了一下,一道男子清朗声音在车子外响起,“公子、夫人,前方有些骚动,可要绕路?”
赵岚瑧正心不在焉玩着剑穗,纪禾清踢了他一脚,他才蓦然清醒,轻咳一声道:“发生什么事?”
那男子道:“是一户陈姓人家被抄了,正在门口哭喊。”
是陈嬷嬷兄弟那一家子。
赵岚瑧:“绕过去吧!”
车外男子应诺,马车随即绕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