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果其实一点都不想说她这些年有多辛苦,因为只要她一说,她的婆婆都会用一种非常不屑的语气“嘁”来“嘁”去,顺便提醒她哪个女人还不生个孩子,还不做点家务,还不为了家牺牲点什么。所以丁果在进门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打算,除了离婚和财产的事,她什么都不会再说。
以前像祥林嫂一样的诉苦和祈求关注是为了挽回,现在的她已经完全没有了这种想法。
白子林果然又变了,说要给他妈二分之一,剩下的二分之一他俩再分。丁果还没开口白妈妈又堵了上来,无外乎还是那些车轱辘话,譬如房子付是她出、这些年丁果娘家什么力都没出、丁果不是个合格的妻子和儿媳等等等等。
丁果很平静,默默地听着,不反驳也不插嘴,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离婚,越快越好!
隔着餐桌,白子林用疲惫不堪的眼睛望着丁果。妈妈每一句牢骚,他都能想起丁果对他的各种歇斯底里和不满,每当想起这些,他的心都会忍不住抖一下,可是抖着抖着他竟然有了一种想哭的冲动。第一次,白子林有了羞愧之心,明白自己这六七年间竟然换过无数份工作而且每次都做不长,这对于一个家里的顶梁柱来说是一件多么让人焦虑的事。他开始明白了丁果总是跟他提钱,继而明白她拼命想出去工作并不是为了摆脱孩子和家务,更大的原因是她也想为这个家里的经济去努力一下。
丁果太平静了,这样的她让白子林倍感紧张。他不想离婚,冷静了三天,他才知道这个有丁果、大苗、小苗的家对于他来说是有多重要,重要到他可以为了留住他们再也不碰游戏,再也不做甩手掌柜。他特别想对丁果说,他以后会改,会努力工作赚钱,会好好陪伴孩子们,会关心她替她分担家庭的重担,会甘愿在她不开心的时候做她的出气筒而不是一味地厌恶和躲避,会在那些重要的日子里为她准备一份惊喜而不是嘲笑她只知道借着节日的由头去败家。他越来越觉得之前的他自私得可笑,他们曾经是那么相爱,而他却仅仅用了六年的时间让一个对他死心塌抛弃所有的女人彻底失望,最终连据理力争的想法都完全失去了。
的确失去了,所有的爱和恨,所有的不快和矛盾,以及所有的包容和耐心。丁果哭了,并不是因为婆婆仍旧在埋怨她脾气坏、败家、事儿多等等那些罄竹难书坏毛病,而是她不小心碰到了白子林的眼神。就这不小心的一眼,她突然现“分离”是件多么痛苦的事情。她爱过白子林,深深的爱过,她想过天长地久,想过海枯石烂,却从没想过会有这样的结局。
白妈妈的自说自话越来越无趣,她说完了,等着儿子继续加油添火,转头去看儿子,却现儿子早已红了眼眶。她暗地里踹了儿子一脚,恨他没出息,怨他现在的表现完全不是之前说好的那样。
丁果决定不再看白子林。
“您的话我都听到了。看来我的想法没错,离婚对于我们来说的确是最好的选择。”丁果哽咽了一下,定定神,又说,“您没错,站在您的立场觉得为我们买了房子出了钱,我娘家就应该帮忙来带孩子。子林也没错,他觉得婚姻不能改变他以往的生活模式。我也不觉得我错了,我爸爸身体不好工作又忙,妈妈需要照顾他,毕竟中国的传统大多还是女儿嫁出去就是婆家的人,奶奶帮忙是天经地义的。换位思考,我们三人放在谁的立场都没错,可就是因为如此,我们的矛盾才不可调和。”
“你什么意思,还是想离婚?”白妈妈问。
丁果说:“是,我认为分开是最好的选择。”
“你以为离婚了你就能过上你梦想中阔太太的好日子了?”
丁果深吸一口气,没有回答。
白妈妈继续质问:“你就是自私!你想过孩子们吗?”
孩子是丁果的软肋,正是因为这一点,白妈妈和白子林才会有恃无恐。可现在,他们也一样可以成为她的铠甲。
丁果的眼神异常坚定:“先,我不认为孩子们生活在这样的家庭中对他们有什么好处,而分开后,我会有更多的精力去陪伴他们。”
“更多的精力?你不用工作不用吃喝拉撒?钱呢?”
丁果的目光投向了对面的白子林:“所以我不同意你的财产分配方案,我认为,现阶段我们先要以孩子的健康成长为前提来考虑所有的事情。”
“你什么意思?我们家哪亏待你了?”
丁果不吃白妈妈偷换概念这一套,继续说她的:“其次,白子林几乎缺失了孩子的整个成长过程,如果按照上次谈的大苗跟你,小苗跟我,那我希望你能真的承担起一个父亲的责任。”
白子林依旧沉默。
“一个大男人能看孩子?你不要强人所难,你这是故意逼我给你看孩子吧?”
丁果不理白妈妈:“最后。”她停顿了一下才说,“白子林,当年我们也深爱过,我不想我们的关系在争吵和分歧中变得越来越差,最终反目成仇,现在好聚好散给彼此留点退路,这应该是我们唯一能为孩子做的事了。”
“什么逻辑,就是自私,找什么理由……”
丁果终于还是忍不住怒了,非常不礼貌地打断了白妈妈的话:“那我请问您,您宁可出去和姐妹们逛街也不去接孩子放学是不是自私?您明明有一家婚纱店有固定收入明知道我和白子林没有固定收入非要和我们要房租算不算自私?您明明知道白子林贪玩不去赚钱就因为不爱看孩子用各种方法阻止我出去上班算不算自私?您明明知道拆迁款在我们还掉房贷和债务后已经所剩无几还非要分去一些算不算自私?孩子可以不用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补习班我可以不用名牌,但基本生活呢?谁能给我们保证?”
“哪条法律规定我不能逛街只能给你接孩子?房子我付的付我凭什么不能分钱?”
丁果双手一摊:“瞧,这就是我们的分歧。您没错,可看看周围孩子的奶奶们,我的想法就真的错了吗?”
“别吵了!”白子林突然冲丁果吼了起来。
白果也跟着白子林“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白子林,我请你不要再对我这个态度!我不欠你,你想想你到底有没有亏待过我,你想想这些年你是怎么对我的,你但凡多对我关心一点,但凡对我没有那么冷漠我就算为了孩子我也能咬牙坚持下去。六年我都坚持了,我会再延续无数个六年!”
“结婚前我就是这样的人,为什么那个时候你能接受,结了婚之后就开始要求我改变呢?我不想改变并不代表我不爱你。”
白妈妈也跟着起哄:“结婚前是因为看到我们家有钱,一心想当有钱人的阔太太!结婚后现不是这么回事了就想离婚分财产,我们子林真是瞎了眼。”
丁果气笑了,干脆破罐子破摔:“嗯,那你们赶紧睁开双眼不要再继续瞎下去了!白子林,我不分你妈的财产,我也不稀罕,但属于我的钱你一份都不能少我的,不然我们就法庭上见!”
“吓唬谁?我早就咨询过律师了,你和子林结婚后根本就没多少收入,你分不了多少钱!怎么,你没看新闻吗,连法官都判那个非要离婚的家庭主妇一万块钱的家务赔偿,一万块,这么点钱我替我儿子付了,非换成硬币砸你脸上不可!”
丁果猛地看向白妈妈,看着她那因为未消肿而有些狰狞的脸突然又想起她不顾自己晕倒坚持跑到韩国整容的事,这下更气了:“那你就让你的儿子等着被起诉吧,只要法官判我分不到一分钱,我立刻认,你不是法官,说了不算!”
离开家,丁果所有的悲伤情绪全被愤怒和失望取代。从踏进白家门的那一刻,她的身上就被贴上了“物质”的标签。她也想要自尊,也想高傲地对金钱嗤之以鼻,但这样的自尊无法保障她和孩子们起码短时间内的生活。丁果宁可继续物质下去。
白家的婚纱影楼曾经风靡一时,只是这些年跟不上时代潮流渐渐变得不景气。打从前年开始,影楼便出现了亏损的情况,而且一年比一年严重。到这一年,白妈妈已经有了关门歇业的打算,只是因为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买家再加上还抱有一丝起死回生的希望仍在勉强维持。白妈妈之所以坚持要这笔钱,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影楼。
各人有各人的立场,各人有各人的打算,而这些立场和打算偏偏不在一个方向又无法调和,想必是一个家庭最可悲的事吧。
丁果觉得脑子里乱了套,一刻都静不下来,一路上不停地换各种方式与白妈妈斗智斗勇,斗到最后连撕头打上一架都想过了。不过她也只是想想,她脾气再不好,也还不至于没家教到让父母蒙羞。
一回到姨妈家,两个孩子便扑进了她的怀里,似乎生怕抛下他们再也不回来。丁果这一次先抱了抱大苗,看着他那讨好似的眼神强忍着眼泪没有流出来。她不知道决定只带走小苗的做法算不算明智,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打着为大苗好的旗号做伤害他的事,但就现在的状况来看,她别无选择。
白妈妈一直不喜欢小苗,因为小苗无论性格还是模样都像极了丁果。她虽然不怎么喜欢小孩,也不帮儿子带孩子,但她对大苗却很疼爱。丁果管教孩子非常严厉,大苗也很喜欢和溺爱他的奶奶在一起,只是知道奶奶和妈妈总吵架所以很少在丁果面前表现出来。丁果能看出大苗的心思,她其实骨子里还是很传统的人,总觉得如果大苗跟了婆家,最起码婆家的家底可以让儿子有个更好的未来,以后就算出息不大,教育、娶妻生子都能有个后路。小苗是个女孩,结婚的时候娘家不准备房子也不至于嫁不出去。更何况,白妈妈是绝对不可能把两个孩子的抚养权都给她的。这个想法很现实,也是她经过无数个无眠之夜衡量再三才做好的决定。
秦士朗上班去了还没有回来,丁果抓住机会在姨妈面前大倒苦水,这些话她从来都不敢在爸妈面前说,因为他们除了让她为了孩子忍耐和怪她不去找自身原因以外从来都不会有半句安慰话。姨妈则不同,她没受过多少教育,是一个典型的农村妇女,单纯、泼辣却又特别明事理。最关键的是,姨妈会陪着丁果哭,跟着她去骂,嚷着要替她出气,虽说解决不了实质性问题,但最起码她的心里能舒服些。
秦妈妈打一开始就瞧不上白子林,甚至早就预料到丁果会有今天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