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幼读书,性情端方温雅,即便还没见面,隔着层盖头就给我立了个下马威,却并没怎么为难过我。
我才入府那会,什么都不会,那些账本就像天书一样摆在我面前,任凭我瞪直了眼睛,都看不出哪一日支用了多少银两,更别提还要管那样多大大小小的事。
没有人教我这些。
年纪还小些的时候,父亲为沈棠和嫡兄找启蒙的先生,教他们默千字文,读四书五经,我没什么资格跟着一起,只能趁着扫园子的时候悄悄蹲在廊下听上几句。
听着听着,我就会想,横撇捺要怎么写,握笔又是什么感觉,然后拿了树枝在地上比划,可怎么看都觉得好像不大对。
直到沈棠出来,一脚踢走我手上的树枝,「你也配学这些,懂不懂卑贱两个字怎么写?」
那样高傲的姿态啊。
我攥紧了被冻得皲裂的手,仰头看她,目光犹带不甘,她娇声笑起来,然后狠狠地抽了我一巴掌,「敢这么看我?你算什么东西。」
这日过后,我便再没了踏足那处院子的资格。
在那座府宅里,庶女是比丫鬟还要不如的存在。
来了侯府,这些东西,我不会就要学,也终于有机会学。
磕磕绊绊的,也总算是摸到了些门道。
有一日,杜淮安下朝回来,我嫌闷,独自在亭中对外头庄子的账目,眉心微蹙,丽质珊珊。
他身侧的人瞧见我,先是怔了片刻,然后笑着问杜淮安,「这位是你府上的表姑娘?怎么从没听你说起过。」
杜淮安的目光放到我身上,先是疑惑了片刻,然后抿直了唇角,语气有些不自然,「世子爷说笑了,这是我夫人。」
他疑惑是应该的。
毕竟在那之前,我们从未真正见过面。
那位世子爷直直盯着我看了会,才叹口气,带了点可惜,「看着不像。」
杜淮安没应声,又瞧了我一眼,然后收回视线,声音冷然,「先谈正事吧。」
从始至终,没对我说一句话。
可这日过后,我们总能在府上各种地方遇到,我偶有不懂,他也会站在一旁神色冷淡地指点上一句。
往往他只说出半句,我便能领会上十之八九,他语气顿住,目露诧异,到了后来,还会笑笑,夸我一句聪慧。
他为我搜罗上好的笔墨纸砚,放到我面前来,姿态自然,「我想着你应当会喜欢。」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
可我后来才知道,那些东西是杜淮安为沈棠寻的,只是她为了避嫌,全部都拒之门外,这才辗转落到我这里来。
大约半年以前,杜淮安才头一次踏足我的房门。
我至今还记得,那日本是个很好的晴日,到了夜里却突然刮起风来,我正要起身将窗再关严实些,杜淮安就这样推门进来。
他目光冷厉,眼角却有些泛红,看着我,「沈妤。」
四目相对,我愣愣地,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他的目光实在太有侵略性,让我有些无所适从。
我抬眸,问他,「侯爷,你这是……怎么了?」
他看着我,看着看着,忽然笑了下,「你没来以前,我就住在这里。」
「什么?」
「我问你,我们是什么关系?」
我抿了抿唇,说不清心里究竟是什么感觉,犹疑地回了他两个字,「夫妻?」
彼时的我,也不知道究竟算不算。
他笑意微收,语气郑重,「既是夫妻,合该住在一起,你说对是不对?」
我寄人篱下,哪里说得出不对两个字,到底点了头。
他这才过来揽我入怀,眼角还泛着红,他告诉我,「你以后便唤我淮安吧。」
后来杜淮安常常会带我出门,有路过的人见了,也会赞一句我们夫妻情笃。
月夜下,他会小心地扶我上马,然后牵着马绳,「姑娘家大约都不爱学这个,当初棠……我堂妹就是这样,只练了一日就说疼。」
我蹬了蹬马鞍,轻笑,「是吗?」
然后我花了三日学会了骑马。
再后来,我才知道他来寻我的那一日,沈棠十里红妆入了东宫。
我早该想到的。
他在马下未出口的名字是沈棠。
我是他的退而求其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