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忽然下起急躁的大雨来,恰如此刻的她们都手忙脚乱起来,没有经验的她们,不知第一步先要做什么?第二步要做什么?
苏母怕孩子们担心过头,依然是勉强温和说,你们不要慌不要害怕,生孩子痛起来要很长一阵子的,你们也不要担心阿妈,阿妈生你们姐妹的时候,都是这么过来的。
大家听了点点头,顾不上说什么,苏如鸿和如娇连忙一同扶了母亲要去医院,花花和另一位年纪大点的保姆,也急急忙忙走进房里收拾两包婴儿需要用的各种东西,跟在后面走。
可刚走到自家桑塔纳车门前,母亲的披衣就被狂风暴雨吹在脚下,接着就觉得肚子好像空了一样,好像有东西往两腿之间滑下来。
当苏如鸿弯腰要捡起披肩,一看,竟是弟弟就从母亲肚里掉了下来,晃荡一声,哇哇地哭得很响亮,混着血水躺在地上的披肩里,拳打脚踢好比练武的样子。
大家灵魂被深深的震撼,苏如鸿不由自主跪下去,连忙把脏兮兮皱巴巴的弟弟抱起来。外面天色太昏暗,她们几乎看不清弟弟的样子。
情急之下,大家又小心翼翼搀扶着母亲进了屋,躺在闽南老式的八柱眠床上。这种紫檀与花梨木做的眠床和闽南传统的建筑一样精雕细琢,正前方还装有浅廊。
苏母很想努力看看孩子,但就是很累,总感觉看不清楚,不过终于笑了。
在灯下,苏如鸿仔细检查了弟弟,好在只有一点点皮肉伤。弟弟睁睁眼睛看了看这个新世界,本能的张开小嘴巴找着属于自己的食物,像极了神秘而可爱的水生动物。
弟弟是自己把脐带挣断了,自己出来的。据说这种命的人,到哪里都只能靠自己闯荡。因此母亲给弟弟取名苏骁龙,希望他坚强勇敢。因为不足月,弟弟才五斤多点。
慌乱间,有做事的用人跑来问,如鸿,我们该做些什么?
苏如鸿说,你们都赶紧出去看看,打听打听,有没有人见过黄大为。这种人真不是人,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
说完,苏如鸿又让花花去把端午节那天采摘回来的艾叶草用水熬起来,准备给母亲擦身子用。
又让老三如颜老四如烟去把弟弟的衣服,毛巾和尿布拿来。准备给弟弟洗澡用。
老二如娇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她去厨房热些吃的,喝的,给母亲端去。
小妹如秋实在太困了,也觉得没有她什么事,跑去睡觉了,反正有姐姐们在,她可以什么都不管。
但被三姐如颜现了,如颜看不惯直接用脚踢了小妹屁股骂起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睡,还睡得着。给我起来,睡什么睡,你是猪啊,笨脑子啊,不知道我们家已经乱成什么样了吗。
如烟听到声音,也跑来小妹房间说,你们吵什么,都小声点。这个时候都能吵,要气死阿妈啊。
“凶我干嘛,我又没吵。”
整得小妹赶紧起来,白了一眼三姐四姐,不敢睡了,又不知道做什么。就跑去母亲房里和二姐如娇待一起,三姐四姐实在太凶了,还是离远点好。
在梳洗间,小木桶里给弟弟洗澡时,苏如鸿轻轻亲了亲弟弟的小脸儿,对他说,以后要对阿妈好点。
正忙着,出去找黄大为的用人们也66续续跑回来了,她们说到码头,茶庄,都找了,就是没有看到黄大为,和人打听了,也没有消息。
苏如鸿气着说,他这个时候肯定不会出现在码头,茶庄,平常他就在这些地方出入,出了事,肯定跑到别的地方。还有你们都和些什么人打听,黄大为的。
用人们畏畏缩缩,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其实她们就出去走几圈,也没有怎么问人,就这样回来。她们几个都是从最落后的农村出来的,平常做事都是又老实又胆小,生怕有生命危险。
苏如鸿从来没有对她们这样大声说过话,现在她真想骂两句,可想想还是算了,叫她们再出去找,也是这个样子,也不能怪她们,再说手里还抱着弟弟,大声说话会吓着弟弟。
苏如鸿只说,我知道了,你们去忙自己的。有事我会叫你们。
大家也就是忙了两个小时左右,就听到如娇急促喊着,大姐快来,阿妈她。。。。。。你们都快来,阿妈更加难受起来了。
苏母好像听到从遥远的地方飘来梵音,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哪里是墙了,哪里是地面了,自己仿佛处在一场阴阳的交融世界里,只看到孩子们的外婆来。
苏母没想到死亡可以来的这么快,连忙叫唤女儿们都到床前,交代些事情。
苏母命花花到书房拿来一个贵重的红色小木箱,里面装着苏家老祖宗曾经留下的百余年天然制香技艺,还有老祖宗收藏的珍稀沉香宝物。这些沉香都是黑色的,价比黄金,堪称国宝,都是千年朽木倒后,经风吹雨淋腐化作用而形成。形状有的像神仙人物,有的像凤凰,有的像拳头,有的像牛头。四大名香“沉檀龙麝”中,沉香是被誉为香中之王的。
苏母希望苏如鸿可以把自家的天然制香做出市场来,苏母说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与神明与先人进行沟通交流,与其相信人,不如相信神明。苏家世代不仅爱香用香,还制香颂香,但就是不卖香。
南方的花,都可以用来调配香品。苏如鸿记得小时候,母亲经常带她去山里采摘未开的花,拣去花的茎蒂,选取洁净的花片,再磨成细绒,做出来就是香了。
苏母唤了一声鸿儿说,当初给你取名为苏如鸿,是希望你有男儿的壮志豁达,可你自小都是小女儿家的情怀,我和你爸也是事事顺着你。但现在你想避也不能避,妹妹们都还在读书,无法为家中担起事来。从这一刻开始,你要明白你的人生不能再由着你自己做主,从今往后你便要承担起这个家,让弟弟好好的长大成人,让妹妹们继续以学业为重,考上大学。
苏如鸿泪如雨下握着母亲地手说,阿妈,不许再说,阿妈不会有事的,弟弟才刚生出来,最需要阿妈了,你知道的。
妹妹们也哭着抱住母亲说,阿妈你不许走,阿妈你不许走。。。。。。
苏母努力抬抬眼说,我可伶的孩子们,事已至此,你们都要接受。还有我出生时,是你们外婆在船上生下的我,我走了以后,就把我撒入海里,一切简单安静就好,不要风光体面的办,人的生命不过就是大海里的一朵浪花而已。
苏母说完这番话就闭上了眼睛,好像闻着沉香在午后洒满暖阳的庭院中,很好地睡去了。
苏家姐妹不愿意相信,用手推推母亲,她没有答应了。生死离别的悲哀涌上心头,苏家姐妹怔怔的只会一直哭喊着,阿妈……阿妈……阿妈……
这时花花正端来烧好的艾草水,苏如鸿往水里加了些天然香粉,她们姐妹五个昏头昏脑为母亲擦擦身子,又昏头昏脑找来母亲平时最爱穿的一套衣服换起来。
中途如颜不忍再穿下去了,一个人走出去,哭声在屋里疾走,落在母亲泡过茶的桌上,坐过的椅子上,穿过的鞋子上……
如烟不由得小声地数落起母亲,你看你,非得要弟弟,连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你看你,让弟弟一生下来就没有妈,害得我们也没有了妈。
屋外轰隆隆雷声一连串响起,就仿佛一支哭丧的乐队在自家房顶上演出。
折腾了几个小时,她们这才把母亲费力的洗净身子,穿好衣服。所以她们真是累得精疲力尽,连动嘴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双脚软瘫坐到地上,只能靠着墙呆呆愣着,看着母亲,渴望母亲惨白渴望母亲惨白的脸上还能动动。
按她们这儿的风俗,人死后是要在祖厝举行丧礼的,然后通知亲戚朋友来祖厝,请乐队来哭丧,从早到晚一同守着。
可是她们在刺桐城也没有什么亲戚,爷爷早早就去了,外婆外公也早早就去了,父亲这边只有大伯在南洋,母亲那边只有小姨,可小姨在广州做生意。
只剩奶奶一个人,但奶奶长期在厦门,再说如果把这些大事告诉奶奶,是何等残忍,奶奶年纪大了,承受不住。自从爷爷出事,奶奶就搬去厦门鼓浪屿对面住,她们千千万万次要接她回泉州,奶奶就是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