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听到断断续续的乐声传来,她不禁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渐渐地,乐声越来越清晰。不知道是什么曲子,却说不出的好听。
阿珩轻轻走近,看见宴龙披头散,席地而坐,地上摆着一溜大小不一的破碗片,他仅剩的一只手拿着一枚玉佩敲打着破碗片。碗片大小不同,声音高低就不同,合在一起就成了一曲子。
阿珩停住了步子,静静聆听,想起了几百年前,绿榕荫里,红槿花下,宴龙锦衣玉带,缓步而来,谈吐风流,神采飞逸,为求西陵公子一诺,不惜以王子之尊,屈尊降贵,任凭差遣。
他出生尊贵,仪容出众,又自小用功,聪颖过人,年纪轻轻就凭借独创的音袭之术闻名天下,谈笑间,一曲琴音就能令千军万马灰飞烟灭。想必他也曾金戺玉阶顾盼飞扬,依红揽翠快马疾驰,雉翎轻裘指点江山。可是,既生宴龙,何生少昊?王位只能坐得下一个人,不成王则成寇。
宴龙奏完一曲,才抬头看来者,没有说话,只是靠壁而卧,含笑看着阿珩。
阿珩走到牢门前,口舌gan,说不出话来。
宴龙讥嘲:&1dquo;难不成王妃星夜而来只是为了看我的落魄相?”
阿珩把藏着断掌的玉扳指和俊帝的帛书递给宴龙。宴龙就着牢间晦暗的磷光,快浏览过,读完后,他怔怔摸着帛上的血字,两行泪水,无声而下。
&1dquo;父王他什么时候走的?”
&1dquo;今日下午。”
宴龙双手紧抓着帛书,头深埋着,看不见他的表qíng,只看到他的身子一直在颤抖。
半晌后,他抬起头问:&1dquo;他走得可安详?”
阿珩想了下说:&1dquo;他的窗外有一株桃树开花了,他说的最后一旬话是’那叫美人桃&1squo;。”
宴龙轻声而笑,&1dquo;父王还是这样,小时候,师傅们督促我用功,恨不得我不睡觉地修炼,父王却偷偷带着我去园子里玩,教我辨认各种金鱼。有繁花相送,想来父王不会觉得太痛苦。”
阿珩眼睛涩,&1dquo;我得走了,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宴龙张了张嘴,却摇摇头,什么都没说。他的手不自禁地动着,细细看去,都是抚琴的动作。嗜酒者不可一日无酒,宴龙是个音痴,日日不可离开乐器,可是宴龙手中的乐器就是神兵利器,在他另一只手下落不明的qíng况下,少昊不会让他碰乐器。
阿珩溜出地牢,没走几步,却见漫天星辰下,少昊一袭白衣,临风而立。
阿珩见被现,索xing摘下了掩面的纱巾,&1dquo;你可有算有遗策的时候?”
少昊淡淡说:&1dquo;不是我周详,而是你太大意。五神山下的地牢建于盘古大帝时,历经七代俊帝加建,比王宫都严密,若不是我放你进去,你怎么可能溜进去?”
阿珩戒备地问:&1dquo;你想怎么样?”
少昊看到她的样子,心中一痛,面上却十分冷淡,对着阿珩身后吩咐:&1dquo;把宫中最好的乐器取出,送到监牢,让宴龙挑选。”
&1dquo;是!”几个人影隐在暗处,向少昊行礼。
阿珩看了少昊一眼,什么都没说,从他身边径直走过,向着山上行去。
少昊默默地站着,良久都一动不动。
侍卫捧着一方水玉匣过来,&1dquo;罪臣宴龙自称甘愿认罪,说要把这个盒子献给陛下。”
少昊看都没看,随手接过,召来玄鸟,向归墟飞去。
水晶棺中,青阳无声无息地躺着。少昊坐在棺材边,打开了水玉盒,才现是宴龙的断掌,不禁大笑,他的父亲根本不信他,竟然以此来表明宴龙再无意和他为敌,求他饶宴龙一命。
少昊一边悲笑,一边把手掌连着玉盒全扔了出去。
他提起酒坛,对青阳说:&1dquo;陪我喝酒,咱们不醉不归!”一切都被青阳说中了,自从他决定bī宫夺位,就注定了要众叛亲离,从今而后,也只有青阳敢陪着他喝酒,听他说话了。
独自喝酒易醉,少昊不一会儿就醉了,他问青阳,&1dquo;你想听我弹琴吗?”
青阳默默不语。
少昊弹着琴,是一曲高辛的民间小调,人人会唱。弹着弹着,少昊突然全身抽搐,俯身呕吐,好似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他大笑着拍打棺材,&1dquo;青阳,这曲子是父王教我弹的第一曲子,那时我才刚会说话,他手把手教我弹琴,告诉我君子有琴相伴,永不会寂寞&he11ip;&he11ip;哈哈哈&he11ip;&he11ip;我杀死了教会我弹琴的亲生父亲,却还指望依靠琴音陪伴,消解孤寂&he11ip;&he11ip;哈哈哈&he11ip;&he11ip;天下还有比我更无耻的人吗&he11ip;&he11ip;”
少昊举掌拍下,绝代名琴断裂,他把琴沉入归墟,教会他弹琴的人都已经被他杀了,他有何面目再弹琴?
少昊醉躺到棺材边,举起酒坛猛灌,转眼一坛酒就空了,他笑着叫,&1dquo;青阳,你也喝!”青阳沉睡不动,少昊怒了,&1dquo;连你也害怕我,不敢喝我酿的酒了吗?我又没有在酒里下毒!”他打开棺材,举起酒坛,qiang把酒灌给青阳,酒水浸湿了青阳的脸颊,模糊了他的容颜。
少昊心头一个激灵,举着半空的酒坛,看着地上密密麻麻的酒坛,遍体生寒。这些全是他酿的酒,有的已经封存了上千年,曾经青阳央求好几次,他才会给他一坛。他可以欺骗世人,青阳还活着,却骗不了自己,这世上已经再没有人会品评他酿的酒,与他共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