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源六年二月初一。
用过早饭之后,贾宝玉便裹着毯子、吸着鼻涕抄起了《孝经,纵使姜汤和鼻烟壶轮流上阵,但抄书抄的时间一久,还是憋的他脑袋胀头昏眼花。
若在平时,早有人嘘寒问暖替他想法子消遣了。
可袭人跟着探春去了焦家,麝月又被关在了前院柴房,这最贴心的两个大丫鬟都不在身边,偏那些小丫鬟又在为前途犯愁,无形中自然就让他感受到了世态炎凉。
刚一开始宝玉还勉强按捺的住,但等到头脑胀的时候,就忍不住愤愤的摔了笔,又将已经写了半夜的《孝经狠狠团了,胡乱扔到了床底下。
两个临时顶上来的小丫鬟吓的噤若寒蝉,倒是外面的仆妇听到声音走了进来,但却又被宝玉一叠声的赶走了。
他半瘫在椅子上揩了把鼻涕,瓮声瓮气的问:“都已经这时候了,袭人和三妹妹怎么还没回来?”
两个小丫鬟一直陪着他守在屋里,怎么可能答的出这个问题?
好在其中一个还算伶俐,当下忙道:“二爷要是等急了,奴婢先去前院候着,只等见着三姑娘和袭人姐姐,就立刻回来禀报。”
宝玉摆摆手,不耐烦的示意她自便。
那丫鬟便在同伴艳羡嫉妒的目光中,逃也似的出了怡红院。
不过这小丫鬟逃的快,回来的也快,不到两刻钟的功夫,便又风风火火的跑回了怡红院里。
“怎么?!”
宝玉见状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激动道:“可是袭人已经回来了?”
昨天袭人不声不响,突然跟着探春去了焦家,他晚上翻来覆去想了许久,才大概想明白,多半是那‘一起出家’的建议伤了袭人的心。
毕竟人家本来想的就是不去庙里,自己偏偏与她约在庙里再回,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所以从早上开始,宝玉就在琢磨该如何弥补这个错误——毕竟他最大的优点就是认怂比较快,尤其是在年轻女子面前。
当然了,永远屡教不改、改完再犯也是他的一大特色。
这时就见那小丫鬟一边喘粗气一边用力的摇头。
宝玉登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重新瘫坐回椅子上,有气无力的质问:“既然袭人还没回来,你跑回来做什么?”
“回二爷的话。”
那小丫鬟连忙解释道:“袭人姐姐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了,我刚到前院就撞见了焦家派人来传信,说是四更天的时候史大姑娘生了个大胖小子!”
“什么?!”
宝玉闻言又跳将起来,双手合十道:“这可真是老爷天保佑!”
欢喜过后,他又忍不住摇头慨叹:“往日种种还尤在眼前,不想云妹妹竟就已经做了母亲。”
转念想到出了这样的喜事,家里肯定是要出人前往探视的,宝玉便快步出了怡红院,急匆匆的往清堂茅舍里赶,准备跟着王夫人一起去焦家瞧瞧。
他想的倒是挺美,琢磨着自己主动跟过去,一来能探视一下湘云母子,二来也能尽早和袭人解开误会。
可等到了清堂茅舍里,宝玉刚把自己的意思透露出来,却遭到了王夫人和李纨的联合反对。
“你不是病了么?这要是病气带过去,可如何是好?!对了,老爷让你抄的孝经呢?这要是没抄完就出去……总之,离自己好生掂量掂量吧!”
宝玉闻言顿时语塞,他光顾着一举两得了,却忘了自己还处在伤风感冒当中,压根儿不适合与小婴儿接触,当下顿时就萎了。
王夫人和李纨婆媳两个如今也不惯着他,见他没再吵闹,就转头商量起了要送些什么礼物。
如今荣国府的处境实在是困顿,仓促间要给人送礼可不容易,好在她们各自都还藏了些压箱底儿的玩意儿,临时凑了凑,勉强也够撑门面了。
这时宁国府的尤氏也赶了过来,准备同两人一起去焦家探视。
不过她的表情明显有些古怪,说话带笑,却又瞧不出多少笑模样来——虽然早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一想到从今天起,芎哥儿就不再是焦顺唯一的子嗣,她就说什么也高兴不起来。
就这样,一直到目送三人离开清堂茅舍后,当了半天透明人的贾宝玉,这才悻悻的回了怡红院。
…………
却说王夫人等人赶到紫金街焦府后,头一个撞见的既不是焦顺,也不是来旺,更不是探春,而是满面红光彷似年轻了十岁的焦大。
自从得知焦家有后,他那张老嘴就再没有合拢过,还主动揽下了待客的差事——毕竟他得让人知道,这是他老焦家得了香火!
不过虽是喜得贵子,这当口焦顺却并不想大肆操办,因此也只知会了荣宁二府、史家、以及一些知己的故交——诸如神武将军冯唐父子。
饶是如此,也仍旧忙到下午才算是应付过去。
探春和袭人也是直到这时候,才跟着王夫人回到了家中。
临行前,探春特意找到伺候焦大的仆妇,反复叮嘱她们一定要小心服侍老太爷,但凡焦老太爷有什么不适,就立刻请大夫过来诊治。
显然,她是被荣国府接二连三的丧事搞怕了,唯恐焦大也因为高兴过度一命呜呼——焦大真要是有个好歹,不管是出于人情还是义理,焦顺都得守孝二十七个月。
真要这样,别说今年了,明年她都休想嫁过来!
好在目前看来,焦大撑到下一个冬天问题不大。
一路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