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中霧氣更甚,但並非第一次在這種時候進來,莫清嵐也不無意外,只是熟門熟路找到命長蘇向來喜歡泡的湯口,目光划過衣架上那一道奪目的紅衣,落在和衣泡在湯泉中的白影上。
素來冷漠的仙尊眼眸惺忪。
他的長髮已經沾濕,隨聲看來,碧眸如煙,平淡輕薄地落在他身上,裹著潮熱又糾纏的熱氣。
許是因為空氣中的潮意,那張優越讓人難以直視的面容比起尋常的鋒利柔和不少。
這種時候,這種地方,總讓人生出幾分錯覺。
唇角勾起些清淡的笑意,掩下不可告人的想法,莫清嵐坦蕩走去,撩起命長蘇垂散在水中的發,聲音放低,帶著旁人難以聽得的憨氣,「我今天教了玄武堂弟子練功,自己也練了一會兒,後來去找師叔,正好在今天師叔和諸位長老商意來年如何紛發資源之事……」
說著,水聲淋淋的聲音忽然響起,命長蘇沾水的手忽向他伸來,觸碰臉頰,擦過他輕微張合的唇角。
莫清嵐驟然一愣。
水聲依舊淋淋響動,那隻手蹭著莫清嵐的肌膚,從臉頰到耳廓,一點點落下,觸上他有些濕潤的衣物。
「淋過雨?」
莫清嵐喉嚨有些發乾。
他鬆開命長蘇的頭髮,闔了闔眼眸,只低聲道:「回來得急。」
「想見師尊?」
「……」臉皮莫名有些發燙,莫清嵐難以啟齒,視線移開,並不否認。
「不過多久你就要生辰,成年在即,一直是這樣的心性,此後如何是好?」
莫清嵐一愣,隨後安靜下來,不再言語。
他向來黏著命長蘇,這在九凌宗上下不是秘密。
只可惜雖然心中坦然,卻隨著年齡增長,他註定無法像以前那樣沒有任何理由、僅憑任性待在命長蘇身邊。
他不在說話,命長蘇亦並未啟言,將另一隻手也抬起碰上莫清嵐的臉頰,將他原本光潔的臉頰蹭到滿是水漬,與那一雙狹長濃墨的眼睛對視,輕輕一笑。
「去旁邊的湯口泡一會兒,以免風寒。」
莫清嵐嘴唇微動,就要拒絕,命長蘇便不容質疑壓了壓他的耳垂,低聲道:「乖。」
莫清嵐沒有再堅持,聽命長蘇的話往附近的湯口泡了一會兒,百般無賴,聽聞命長蘇起身離開的聲音就立刻起身,心性不定地捏了一個淨身術丟在身上就追了出去。
外面的雨早已經停落,琉璃蒼蘭灼艷盛開,走在不遠處的人如畫,聽聞聲音看來,等他追到自己身旁,才慢慢和他一道往回走去。
「若是時空停留,一直像現在這般,倒也無憾。」命長蘇語氣不明。
莫清嵐聽不太懂,故作沉思,想了想,眉眼舒開,「若是時空倒流也可以,停在我十五歲那年更好。」
命長蘇的腳步一頓。「為何?」
十五歲時,他還與師尊在左殿同住。莫清嵐面帶笑容,自然不會實話實說。
有些事情放在心裡偶爾想想就罷了,說出來,那丁點不為人知的非分之想便會廣而告之,誰家弟子會這般念著和師尊待在一處?
他這樣是不正常的,從很久之前,莫清嵐就已經有自知之明。
氣氛一時陷入沉默,莫清嵐和命長蘇走了一會兒,看到左殿的大門,唇角不由向下壓了半分,心情不大愉悅,而他還是開口,「弟子先回去了,師尊今日鎮壓裂縫辛苦,早些休息。」
命長蘇隨著他的視線看去,沒說『好』,也沒有其他表示。
莫清嵐一如尋常往大門走去。
可方才邁出一步,垂落的手腕就被握緊,他怔了怔,迷惘又詫異地轉身看去。
命長蘇語氣很輕。「留宿在這兒吧。」
這句話出,白衣少年一開始沒有反應過來,而後知後覺泛過味來,瞳孔睜大幾分,難得慌亂,磕絆道:「師尊,我已經……十七了。」
並非幼年不諳世事,也不像十四五歲那樣明知不該還能任性妄為。
……他——
「無妨。」命長蘇道。
莫清嵐大腦有些混亂,看著命長蘇,又望向那空無一人的宮殿大門。
仿佛若夢。
喜愛逾越牢籠。
莫清嵐自然無法違背心中念想,最終還是留下了。
如今的天空已經完全陰沉下來。
天邊漆黑沒有一絲光亮,透明的雨水順著木質的窗門劃落,凝成小窪,滲透石壁。莫清嵐凝神看著命長蘇寢殿那張熟悉的床榻,退意一點點從心間冒起,神思不定往外看去,而一眼,忽然看到什麼,注意力被吸引,他眉頭一動,湊上前細看。
房門被推開的聲音響起,命長蘇道:「怎麼了?」
「這片蒼蘭是病了嗎?」莫清嵐問。
他指著屋檐下的一小片蒼蘭。那片琉璃蒼蘭不像房屋前綻放的灼艷,花瓣凋零,氣息微弱。命長蘇看著他,平靜開口:「萬物都有垂老之時,壽命將至就會虛弱。」
可以前從未有過。莫清嵐懵懂不解,搭手在窗邊又看了一會兒,把窗關上了。
修真之人精力比起凡人要旺盛,只需要在三到四天休眠幾個時辰,但莫清嵐還沒有成年,肉胎還在成長的時候,故依舊遵循凡人的作息。他在以前住在左殿,命長蘇就很少和他同榻,現在成年在即,在一腔熱絡冷卻之後,莫清嵐忽然想明:即便留宿,他也只是換了床睡覺,唯一不同的就是屋裡還有個命長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