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不冷,衣裳被褥可晚些再买,不急于一时。
但沈怜雪虽面色仓皇,却并无半分退缩,她深深吸着气,好半天才说:“明日似要变天,今日瞧着天就很阴沉。”
沈怜雪的声音很轻很薄,好似一缕青烟,一瞬就要飞散在风里。
“我不能,”她呢喃地说着,也不知女儿是否能听懂,“我不能怕一辈子。”
她总得适应这个世界,努力从旧日的阴霾里走出来,女儿需要她,她要做个坚强的勇者,而非懦夫。
沈怜雪用帕子擦了擦汗,她努力让自己的手不那么抖,也努力不去看那些卫军到底有多高,到底有多壮。
他们不会伤害我,他们没有理由伤害我。
沈怜雪心里不停地念叨着,她站在那足有一刻,无论如何都无法往前多走一步。
沈如意就安静陪在母亲身边,她轻轻握住母亲的手,想要给她力量。
就在这时,边上有两个行人突然开口。
“那是哪家王爷,排场好大,竟还这么多卫军前呼后拥。”
这两人就站在母女俩不远处,要等左近那家正店的桌位,因着无聊,便闲话几句。
另一人听到朋友询问,垫脚看过去,他虚着眼,好半天才看清:“好像是……那是宰执大人吧?”
一听说宰执两个字,四周等位的百姓便都仰起头,努力往前方望去。
只有沈怜雪母女两个,根本不在乎前方是哪位宰执,也不在乎是哪位皇亲贵胄这么大阵仗,沈怜雪如今所想,就是先让自己冷静下来。
沈如意想了想,从小背包里取出木杯,举手递给母亲:“娘,吃些水?”
沈怜雪点头,接过那小巧的木杯,仰头一饮而尽。
冰凉的水落入喉咙里,沈怜雪飘忽的神智逐渐回笼,她深吸口气,双手终于不再如刚才颤抖。
她把木杯盖好盖子,给沈如意放入小挎包里,然后才道:“娘以为自己已经好多了,没想到还是会害怕。”
沈怜雪坦然跟女儿说着。
她已经摆了许久摊,也同各种各样的食客打过交道,往常过来排队的不是没有高大健壮的男人,偶尔路上行走,也会碰到各色人等,她以为自己已经好了。
她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害怕,不会再为那些旧日梦魇而屈服,也不会再瑟缩在自己的壳子里,可悲又可叹地度过余生。
但今日,猝不及防看到如此多卫军,她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全然好起来。
心底的旧伤已经成了一道永远合不拢的伤痕,只要轻轻一撕扯,就会鲜血淋漓,伤筋动骨。
沈如意说:“娘,咱们家去吧。”
她的声音几乎都有了哭腔,她几乎是恳求地,想让母亲不要如此痛苦。
但沈怜雪却还是苍白着脸,坚定地摇了摇头。
她深深喘着气,她能感觉到自己已经好了许多,她敢走出家门,敢同食客说话,也能在嬉闹的人群里行走,同商铺的老板们讨价还价。
即便她依旧瑟缩,即便伤口依旧刺痛,依旧无法全然治好顽疾,却也希望自己可以如常人那般生活。
经过这些时候的努力,她意识到自己是可以的。
以前可以,现在也依然可以。
沈怜雪深呼口气,正想往前继续走,就听等位的百姓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有人道:“哎呀,家里有亲卫的宰执,是裴相公吧?”
另外道:“那便是裴相公陪大长公主殿下出来品美食,若是大长公主,这阵仗倒是显得有些低调了。”
“可不是,大长公主一家真是忠勇无二,让人敬佩。”
百姓们七嘴八舌,所说之人沈怜雪并不认识,也不熟悉,只大约听过邻里说些琐事,她只知道明懿大长公主是官家的亲姑姑,而驸马早年为守边关,战死沙场,如今是大长公主家的长子代父守国。
这样的一家人,无论什么阵仗,百姓都不会多说一个字。
在百姓们的八卦声里,沈怜雪的情绪竟然意外地平复下来。
是啊,皇亲国胄如何,权相宰执又如何,百姓们不还是想说就说,想问便问?
所以那些卫军,不过是公主殿下跟前的体面,是为了保护公主而存在,并非为了欺压百姓。
沈怜雪的胆怯和颤抖,她的冷汗和心痛,一瞬间平复下来,心底深处甚至还产生了一分好奇。
对于明懿大长公主,对于裴相公,对于这忠勇非凡的金玉门第,她真的知之甚少。
沈如意见母亲的脸色好看起来,心里也很高兴,她仰头道:“娘,你好厉害!”
沈怜雪摸了摸沈如意的头,偏巧听到边上有两个媳妇子,正议论着。
“裴相公真是龙章凤姿,是难得优雅平和的世家公子,只可惜性子太冷,听闻公主几次三番给他操持婚事,都未果。”
另一个媳妇子就道:“我也听闻了,裴相公如今将近而立之年,竟依旧未曾成婚,若非官家眷顾,怕是被降罪,哪里还能进政事堂。”1
媳妇子们七嘴八舌,议论的都是英俊潇洒的宰执大人,沈怜雪一下子没了兴致,领着女儿继续前行。
沈怜雪确实好了许多,也不再那么惧怕,但她依旧领着女儿远远躲着那些亲卫,只贴着街巷的另一侧行走。
待到路过大长公主同裴相公用午食的白矾香楼,沈怜雪为了不去看那些亲卫,只仰头望彩楼欢门上看去。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