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说正是,“夫人图个好意头,才给公子赐了这名。”身后几人已将浴物放着了,待要向萧蔚告退时,见萧蔚听完大爷的话一哂,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神情,顿时让他们不寒而栗,生怕被为难,头都伏得极低,片刻后,却听上头人道,“去打热水来吧。”
众人才松了口气纷纷退出。趁着四下无人,大爷又压低声对萧蔚说,“大人,您要是心生嫉妒,我这有万般手段帮您治他,比如在这小子的汤水里加些痒痒粉,教他浑身瘙痒,不能陪侍。”
萧蔚不置可否,转身去屏风另一侧解衣入浴。余娴那样聪明,怎么可能不知道阑珊是祁国府的眼线。他大致晓得余娴想作甚,并不担心两人真会行欢。余娴爱美色不假,但只有贼心,没有贼胆。
“你把良人公子带进来沐浴吧,我会叮嘱他如何陪侍的。”萧蔚坐在浴桶中,两臂大开,伏于沿上,青丝用簪绾在一侧,几绺垂在水中,他不在意,只闭目凝神,任由热气氤氲而上,模糊了面庞。
大爷心底怒萧蔚不争气,还故作镇定端着,但也不好直说,咂了声嘴出门去请良人。良人多喜庆的一人,走进浴房,不像来沐浴,倒像参观,这碰碰,那动动,隔着屏风见到萧蔚还热情地打了个招呼,萧蔚没搭理他,他也不恼,又打了个招呼,还没理他,他转头纳闷地问大爷,“这是个泥塑?”
“你没脑子?”在下人面前大爷给足了良人面子,当着萧蔚的面,还是要怒斥他,“大人刚闭目凝神,是稀得理你!这是大人的浴房,给你隔出来一间罢了,你规矩些。”
良人这才恍然大悟,恭敬地作了揖,笑呵呵打圆场,“大人,您在这屏风后,比屏风上的花还要好看,在这水汽中,恰如那瑶台仙子,又不作声,真是让人分不清真假了。”
萧蔚睁开凤眸,抬手示意大爷出去,后者走前看了一眼良人,示意他自求多福后才摇头叹气走出。门一关,良人就开始解衣,在萧蔚坦诚打量的目光下赤。身,饶是他脸皮厚也有些尴尬了,他把衣物搭在屏风上,犹豫一番,问萧蔚,“大人,您盯着属下看,可是想要属下帮您搓背?”
萧蔚挑眉,“你会?”
“这有什么难的?属下以前还没被提拔成护卫的时候,什么杂活都做。”良人跑到萧蔚浴桶边,拿起香胰子和搓澡巾,过了水,搓起沫子,很老道地上手了,边搓边叹,“大人肤如凝脂,比女子还要滑嫩。这么一说,也不知夫人以后会否让属下伺候沐浴……”
“梁绍清吩咐你来时,只教了你如何挑拨我与夫人,没提醒过你,祸从口出吗?”萧蔚睨他。
良人充楞,“嘿嘿,小姐只教导属下要讨夫人欢心,旁的没教。只要讨了夫人欢心,又能有什么祸事呢?难道大人不希望夫人开心吗?属下听说您都在书房铺好床打算长居了,夫人那边,当然就交由属下哄着了,您也说了,夫人入夜睡不着,须得有人抱着哄睡的。而且您既已长居书房,也不怕属下污了您的床榻!”
“说得也是。”萧蔚不作反驳,“你去沐浴吧,好好享受这浴房中的温柔,今夜……许会格外漫长。”
良人不知深意,笑着称是,退到屏风另侧,赶紧入浴桶热身。萧蔚先他沐浴完,起身穿好衣裳,离开了房间。
不消多时,房中传来良人惊慌的喊声,“诶?我的衣服呢?谁把我的衣服全拿走了?来人啊!来人!有没有人啊?”
三进院的小厮全被萧蔚调走了,良人喊了半晌都无人应答,但换个思路想,就算光着身子跑出去,也无人晓得,遂感叹一番自己聪明,跑去扒门,扒了两下没开,又去扒窗,没开,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大人?萧大人!属下再也不胡说了!属下知道祸从口出了!”
仍是无人理他,萧蔚倚在书房门口,一边抿茶一边听着良人的叫喊。半个时辰后,良人尝到什么叫作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冬月寒冷,很快房中的热气便从烟道口散了出去,浴桶中的水也冷得发冰了,良人望着至多能通过一个十岁小孩的烟道口,讷然抱臂。
不对啊,来之前小姐说,这位萧大人主要是冲着玉匣才与余小姐结缘,自己轻易便能插足吗?怎的自己就说了一句话,给他醋成这样?
不晓得又过多久,良人喊得嗓子岔劈了也无人管他,纵是前院听着了,过来人一看,萧大人端端坐在院中,点一盏灯看着书,便也晓得怎么回事了,没人敢去开门,良阿嬷恨不得把那细作冻死,也置若罔闻。最后还是余娴派了春溪来,让萧蔚放人。
“我怎知这话是阿鲤传的,还是你心生怜悯,徇私假传?”萧蔚翻过一页书,“要阿鲤亲口同我说,我才能放了他。”
纵然春溪是受余娴之命,也不得不佩服萧蔚好深的心思。她看得出两人吵架了,小姐不愿见姑爷,但姑爷这一招,既给这小小面首下马威,又给了余娴求和的暗示,还不让两人长夜独处,可谓一箭三雕。
清了清嗓子,春溪拿出大丫鬟的派头正色道:“方入夜时,夫人便当着众人的面,吩咐良人公子今晚陪侍,如今一个时辰过去,还不见人,自然会让奴婢来通传,做不得假。还请大人高抬贵手。”
萧蔚垂眸,眉宇间隐约浮现些许不悦,但即刻敛去了谁也没发现,他拿着书起身,往书房去,“夜深了,该就寝了。”
这意思是让道了?春溪狐疑地盯着萧蔚的背影,福身谢过,赶忙叫来管家拿钥匙。大爷赶到,看了一会,一摊手,“我没钥匙啊,这锁是机关呐。”
屋内的良人面如死灰,顺着门坐了下去,想到什么遂又支棱起来,“若是我强行破门呢?这门……不需要我赔吧?”
大爷和春溪互觑一眼,后者低声说道,“赔是不需要你赔,但这浴房是大人的,他执意要困你,你若明目张胆跟他作对,以后更不好过。”
“可我现在已经不好过了!”良人用岔劈的嗓子嚷嚷,“你们大人醋性怎这么大?!这不是小心眼吗?!”
春溪还想说他不要命了,怎又口不择言起来,还没出口,只听见书房那厢萧蔚的声音幽幽传出,“夜深人静,谁再扰宅院不得安宁,以家法惩治。”
彻底完犊子,春溪和管家只好同良人告辞,良人急道:“你们就不管我了?夫人今晚还等着我陪侍呢,夫人也不管我?”
春溪好心地提醒他,“夫人不是不管你,夫人和大人吵架了,不愿见大人,所以没法亲自来救你,那除了夫人,谁也没那个权力跟大人叫板。”想了想又宽慰他,“没事,隔几日,大人再沐浴了,肯定会开这扇门,届时你看准时机出来。大人沐浴很勤,兴许明后日就成了。”
“明后日?”良人急得破音,但听动静,门口的人已经走了。
一语成谶,春溪也没料到,这次余娴不见萧蔚的决心这么大,宁愿让良人在里头冻着,也不去三进院找萧蔚,而萧蔚呢,还真等到几日后傍晚才去沐浴。
彼时良人已饿得前胸贴后背,生生瘦了一大圈,在浴房练武就能驱寒,比起寒冷,腹中饥饿才是大事,当门打开,再见到萧蔚时,良人险些哭出来,饶是心中暗骂了好几句卑鄙,面上他也只得求饶,“大人,属下以后再不说觊觎夫人的荤话了,属下知错了,夫人与大人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属下什么东西竟敢觊觎夫人……呜。”
说着痛哭流涕起来,萧蔚嫌他鼻涕龌龊,把衣裳丢给他,让他去用饭了。良人蒙赦,赶忙穿衣跑了。
要不说是被梁绍清选中的人,很有几副面孔,吃完饭就跑到余娴的门前倒苦水,“夫人有所不知,属下被困在浴房中时,日思夜想的就是夫人,夫人少了属下陪侍,也不知睡得好不好,得知您与大人吵架,属下一直担忧您气坏身子,都怪属下无能,只是个属下,否则定然忤逆大人,直接破门而出来陪夫人……”
余娴正在看书,听到他这样说,确实可怜他,“你受苦了,他困你,实则是想让我低头,你没有屈服求饶,做得很好。”
“啊……”良人心虚地笑了笑,心道自己只是没有机会求饶,门一开他跪得可快了。遂又想到,这两口子的心思怎么不在一条道上,萧蔚那是让她低头吗?那不是吃醋了让他低头吗?
余娴当然不会觉得萧蔚是在吃醋,毕竟他的爱全是假的,这样做,无非是看准了良人如今是她的人,困住他来逼她相见,再以妖言惑她。她绝不会再上当,所以没有去救良人。但她每日都会让春溪去看一趟,但凡萧蔚动什么新的歪心思,她全知道。
“今夜你再来房中陪我吧。”余娴淡然翻书,“我让春溪给你守着门,你放心沐浴。”
良人笑着应是。
书房菱窗前,萧蔚望着浴房方向,双眸幽深。春溪守在那处,百无聊赖地张望,忽然看见了他,一愣,正要福身,萧蔚却关上了窗。
年底了,管家跟他报备要买的年货,刚好在书房,瞧他心不在焉,又关窗掩饰自己在意陪侍,一脸看破一切的表情,“大人要是吃醋,搬回去和夫人睡一起守着不就得了。一个床还能躺三个人不成?”
萧蔚垂眸思考片刻,抬头问他,“我是在吃醋?”
管家瞪大眼睛,拢着袖子的双手虚抬了抬指着桌上,“如此名贵的狼毫,您一边盯着浴房那方,一边握拳折得稀碎,不是吃醋是什么?”
萧蔚神色冷淡,耳尖却一红,想到什么,又问,“可我知道,阿鲤不会真与他欢好。她知道那是个细作。”
“那您吃醋干嘛?”管家又露出大爷做派,操着手拱火,“正因为夫人拎得清,才晓得分寸,只当一场欢好,别的一概不告诉他就得了。”
“可阿鲤是个羞涩内敛的人。”萧蔚想起余娴面对自己时矜持的模样,“她与那个人毫无感情,怎么可能与他欢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