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小兰则和一群大妈混在一起,她们要按李先生的要求,利用城里丢弃的棉布,给每一个庄户缝制一件厚实的冬衣。
为了整饬城里的秩序,防止有人趁机偷摸扒抢,李崇文还建立了一个保镖和庄丁共同组成的护城队,日夜巡逻于大街小巷。几个翻墙盗窃的小贼,都被毫不留情地打个半死,捆在衙门的申明亭示众。
恢复重建的措施很多。然而,困难并没有因为这些措施而减小。因为回城吃饭的人越来越多,大大过了先前的估计。
数日之后,有资格在县城吃饭的人,即已经登记成为庄户或投献户的人,已经过一万人。按照目前掌握的情况,李崇文预计,仁寿王庄最终接纳的难民人数可能高达三至五万人!
献贼屠仁寿的惨状,以及仁寿断粮后生的一个个故事,后来成为朱平槿的御用文人们反复引用的例证,如同碧峰峡的宝塔、邛州城下的油画一般,具有某种标志性意义。
在御用文人的笔下,流贼是人,也要吃饭。流贼本就是为了生存而造反的,所以任何威胁到他们生存的事物,都是他们的敌人,包括同为穷苦人的百姓。!
流贼转战各地,行军度极快,这便是正史之中“流贼”一名的由来。流贼不可能携带大量的辎重,解决吃饭穿衣的唯一办法,便是走到哪儿便抢到哪儿!打土豪,斗地主,是流贼抢掠的主要方式。
可土豪和地主并不是傻子,会呆坐家中等待流贼砍脑壳。他们会在农民军到来之前,携家带口逃进城里。如果无法尽快打破城池,流贼只有在城市周边的村镇向普通民众劫掠,才能满足他们生存的基本需要。可是流贼吃饱了,那些没粮的百姓便会活活饿死!
有限的生存资源,能将善良的人逼成魔鬼。
况且那张献忠,从来就不是善良之辈!
朱平槿的御用文人们还查找了大量的史料,解释了仁寿断粮的原因。
献贼腊月初五破泸州后,沿着长江左岸溯流而上。一股两天后破了南溪县;一股提前掉头西北,十一日攻克荣县,并且进围井研县和仁寿县。井研县没有被打下来,仁寿县则是十四日城破的。从流贼的前锋进抵仁寿县境开始计算,仁寿攻城战前后持续约五六天。
仁寿守军的激烈抵抗,让献贼伤亡惨重。城破之后,城中存粮被守军烧掉,更让满心欢喜的流贼一无所获。在攻城期间,流贼携带的给养基本消耗殆尽,除了下乡在更大范围内掠取粮食,他们别无他途。
更让仁寿百姓雪上加霜的是,献贼要抢,官军也要抢。
张献忠撤离仁寿县,追击猛镇和楚镇各部官军则6续经过这一地区。官军的机动能力本不如献贼,追到这里更是筋疲力尽。追击军都是客镇,缺乏本土的支援,自然也是到处打劫。
如此这般抢来抢去,让仁寿逃亡难民长期无法返回,落得无食可吃的窘境。李崇文率庄户进城,得知平安的乡民纷纷返家。可是迎接他们的,只有烧成白地的村舍和空空如也的粮仓。他们走投无路,只好进城就食。
然而仁寿断粮不可忽视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李崇文的分田分地之策。魏干出城圈地宣讲,更是火上浇油。几乎所有的佃户都跑进城来,等待王府分地。躲过劫难的地主丧失了佃户,同样面临饿死的风险,只好带着田契进城投献。如此一来,雪球越滚越大,一县人口皆向县城流动。
仁寿历来是四川的大县。
根据县衙档案,战乱前仁寿县的人口约有十万,加上各地普遍存在的隐户,总人口估计不少于十五万人。战乱中被直接杀掉的,少说也有三四万,城外乡民大都逃进了周边的州县或大山。部分人冻饿而死,部分人流往眉州、彭县、简州、资阳县等周边之地,当然还有人做起了没本钱的生意。这些因战乱流失的编户齐民,起码有五六万人,远远过直接死掉的数量。其余幸存的人们,估计至少七万人。就李崇文目前掌握的情况,很可能大部分的难民会涌入县城就食!
可是,县城也断粮了。正月十五元宵节那天,一个奴仆出身的难民带着护城队,在原来的主家挖出了一个埋在地下的粮窖。一个粮窖,可以在饥荒中救活一家的性命。可对于仁寿县的上万张嘴巴,这点粮食不过是杯水车薪。
元宵节那天的晚饭,是李崇文能够开出的最后一顿饭。
每人能分到碗里的粮食,平均不过二两,有如半个拳头大小的一个小饭团。
子时了,黑暗笼罩着一座饥馑之城。
饥肠辘辘的李崇文无法入眠。他披衣而起,呆立在县衙内堂中的庭院,凝望着那一无所有的黑色天空。明天无粮可,饥民们会不会暴乱?如果饥民暴乱,他李崇文会不会像刘知县一样下场,也把自己的头颅留在旗杆上,任凭鸟儿啄食?
就在这时,他听见衙门外一阵骚动,一个兴奋的声音清晰无比地传进他耳朵:
“吕头回来了!”
注一:蜀黍(su),就是高粱。四川早在汉代就有种植高粱的记载,所以当地又称蜀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