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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舒若听着冯许的一番话,并无被冒犯的不悦,反而唇边噙起淡淡笑意,她的目光里带着欣赏,“冯先生高义,倒是令衡阳自愧弗如。”

她对冯许改观了,即便他死板、严苛,有着封建社会治下士大夫的蒙昧独断、目下无尘,可他尚有一颗爱民、忧怀天下的心,远比口称仁义道德,却漠视百姓生死的官吏要好得多。

冯许面对崔舒若的夸奖,脸上既不见得色,也没有胜过崔舒若一头的自傲,他开口说话时还因为牵扯到嘴角的伤口,而面容抽搐,“衡阳郡主何必过谦,我虽不信世上有鬼神,可我信世上有能人。

郡主便应当是其中佼佼。”

在崔舒若以为冯许又要老调重弹,继续像过去在船上时一样攻讦自己的时候,他却说,“以郡主之能,用于权利争斗着实可惜,倒不如垂怜垂怜百姓,帮更多颠沛流离的人能有一口安稳饭吃。”

崔舒若的神情也严肃了不少,她许诺道“不必冯先生劝谏,衡阳自当尽心竭力。”

冯许也对崔舒若诚恳拱手。

马车的上下,地位的高低,衣冠整洁与狼狈不堪,不管相差多远,可为百姓谋福祉的心是一致的。

以此为前提,再大的仇怨也会冰释前嫌。

冯许拒绝了崔舒若送他回去的好意,他衣裳破败,头也散乱狼狈,不但有草屑,额头上还有鞋底黑灰。可他一边走,一边捋捋头,哼起了曾经的洛阳城里最风靡的琵琶小调,不知道的还以为此刻身在洛阳繁华热闹的长街上。

小贩叫卖,行人匆匆,过往的洛阳城民个个富庶,走起路来慢慢悠悠,人人都能拽上几句诗词,哼一哼小调。世家们豪奢,权贵们纵马,升斗小民也能斗一斗花。

可洛阳早已化作焦土,不愿南迁的士族被屠杀,卓有风骨的文人与百姓投河自尽,任由冰冷的河水湮灭口鼻,以身相殉,不做胡人鞭下猪狗牛马。

富丽缠绵的琵琶小调,在几无人识的并州街巷里,莫名悲凉。

崔舒若的马车继续朝前走,越过了冯许,哒哒的马蹄声渐渐盖过他的声音,直至再也听不见。

可崔舒若的心情却没能好起来,她意识到自己以往或许有些想当然了。她总觉得再有几年,乱世就能结束,百姓们修养生息,很快一切就会好起来。可却忽视了,对于历史而言不屑多费篇幅,甚至占据不了几个字的数年,是活在当下的百姓们的灭顶之灾,他们见不到希望,也熬不到来日。

寥寥几年,依旧会有数不尽的人死去,倒在刻骨的绝望,曙光的前夕。

可悲可叹

回去以后,崔舒若把自己保存好的种子拿出来,她要了一个小小的簸箕,开始晒棉花种子。

其余的纷纷扰扰,她都不大理会,专注在自己的棉花上。

倘若自己真的能将棉花种活,至少可以让在乱世结束前的百姓多一丝活下去的希望,哪怕少死一些人也好。

纵然她不是圣人,可也不是能欢呼雀跃看着尸横遍野的残虐之人。

崔舒若以为自己自私,可以偏居苟安,反正最后的赢家是赵家人,可真有了这样的机会,她才觉自己做不到,做不到完全漠视,尤其是在亲眼见证了那些义无反顾,如飞蛾扑火般只为家国相安、百姓蒙生的文人义士。

之后的三日,她几乎都是自己盯着棉花种子的晾晒。

而且为了能亲自照看这些宝贵的种子生根芽,她还跑去把自己院子后头附带的小花园给撅了,和芳芜院的婢女们一起拿起锄头开垦土地,名贵的花卉被当成杂草,直到把土翻得又松又软。……

而且为了能亲自照看这些宝贵的种子生根芽,她还跑去把自己院子后头附带的小花园给撅了,和芳芜院的婢女们一起拿起锄头开垦土地,名贵的花卉被当成杂草,直到把土翻得又松又软。

崔舒若才拿出自己的宝贝种子,每个挖出来的小洞里放上两到三颗种子,等到挖出来的小洞都放上种子了,再挨个填上。

为了丰富一下数据,崔舒若还将地分成了三份,自己专门种一份。其他的分别交给了行雪和雁容。

这样即便是谁出了什么差错,也能多两个机会。

种地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活,尽管有别的婢女帮着挑水,可一天下来,她还是累得不行,腰都快要直不起来了。

偏偏这个动静太大,很快引得府里人注意。

赵平娘还特意跑来凑热闹,可惜她来的时候,巴掌大的小花园早就耕好地,挖好坑,放完种子了。

赵平娘只好败兴而归,走之前还不忘叮嘱崔舒若,“下回再有这种活,你要是不放心下人,大可以找阿姐,我力气大,这些不在话下”

崔舒若的笑容僵硬又疲惫,种地可不单单是力气大就可以了的。

她也是真的动手以后,才觉种地是真的累,光是丢种子一项,就就叫人受不住。一个坑里要放两到三颗种子,而且最好不要放在一块,也不能丢到小坑的边缘,所以压根不能用扔的,只能弯着腰亲手放进去。

一个两个坑也许还好,可当长时间维持那个姿势,自然就腰酸背痛。

她做的还仅仅是那一点活,一小块地,农人们每日里要耕种粮食,大多数人家买不起牛,只能靠人在前面犁地,可即便如此,只要能有一小块土地给他们耕作,他们依旧欣喜若狂。

汉家的农人,土地是命根子,是维生之本。

崔舒若夜里被雀音按在塌上好生捏肩捶背,才算活了过来。

此后几天,崔舒若都在盯着棉花种子,等待它能芽,结果一连等了四五天都还没动静。下人们的生死荣辱与主人息息相关,崔舒若满心思都是芳芜院后头的那一片地,引得下人们也小心翼翼,连走路都静悄悄的,生怕惊着了种子,不能芽。

芳芜院的动静闹得大,窦夫人原本还以为崔舒若是小打小闹,没成想竟是着了迷般,很快就吩咐人去把她请过去。

一进窦夫人的屋子,崔舒若就见到了满屋子的绫罗布匹,甚至还有薄如蝉翼、在日光下头能如碧波般粼粼光的罗纱。

窦夫人一见着她,就上来牵住她的手,热切的指着满屋子的布帛,“好孩子,我听人说你进来为了种出一个什么叫棉花能织出布的东西着迷,竟还亲自动手,那哪成啊

你是国公府娇贵的郡主,耕田种地是农人们做的。上天将人分作三六九等,有些事阖该不是我们做的。你瞧瞧这些,倘若没有满意的,我还能叫人再去寻,我便不信了,难不成世上没有能媲美那棉花织出来的布不成”

崔舒若没想到窦夫人派人唤自己竟是为了不叫她再继续大张旗鼓的种棉花。

她也不慌,而是搭住窦夫人的臂弯,漾起甜笑,“多谢阿娘,不过女儿用不上这么多布,倒是阿姐的嫁妆里头该多放些绫罗绸缎,女儿只要您方才说过的几匹就好了。”

窦夫人的性子看着包容柔软,其实骨子里颇为决绝果断,有些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意味,她喜欢崔舒若便想把什么好的都给崔舒若。

若是赵知光这时候推辞了,只怕窦夫人会觉得他桀骜矫情,但说这话的是崔舒若,那便成了体贴乖巧,善于周全。……

若是赵知光这时候推辞了,只怕窦夫人会觉得他桀骜矫情,但说这话的是崔舒若,那便成了体贴乖巧,善于周全。

窦夫人宠溺的笑一下就出来了,她拨了拨崔舒若耳边的碎,“你这孩子,真是样样都好,唯独一样,不够爱惜自己。你都放心收下吧,平娘那我也着人准备了。”

说着,窦夫人把人都挥退,就留下心腹周嬷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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