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府门,他便看见自小陪着楚韶的那匹名马“齐天”正拴在门柱上,显然是来得匆忙,竟顾不得把马牵进去。
“你都长得这么大了……”风歇的手从光滑的鬃毛上滑过,脚步却没停留,“秦木,你把马牵到阿韶院子中去罢。”
秦木领命去了,风歇深呼两口气,抬脚往令暮园走去。
此时是初冬,花都败了,院子里的海棠树只剩了光秃秃的树杈,奇形怪状地伸向天空。树下石桌石椅许久无人坐,却也并未落灰,每日清晨都会有小侍女来放置一块柔软的垫子,就是为防他突然回来,在外面坐等会着凉——那原是他最喜欢坐的地方。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楚韶并未在这里。
风歇有些愕然,想是楚韶回来之时把下人都遣了出去,整个令暮园都是静悄悄的,只有他的靴子踩在石板细微的声音。他屏气听了一会儿,才听见书页摩擦的窸窸窣窣声自不远处传来。
他低笑了一声,胸有成竹地朝着自己的书房走了过去,雕花木门是掩着的,风歇不疑有他,只伸了修长的手指,屈着在门上叩了两声:“主人可在家?”
屋内传来一阵手忙脚乱收东西的声响,随后是楚韶带着玩笑气的言语:“主人出门去了,不在家,我是主人家的小童,客人可有事吗?”
不过一年未见,清脆的少年音不知何时,竟染了一丝沧桑之气,这沧桑与从前调和出的,竟是一副成熟的、低沉性感的嗓音,边疆的风霜、战地的残酷……真是能够深刻地改变一个人。
风歇深深笑开,伸手推开门,不料刚刚推开便被抱了个满怀,楚韶伸出修长双臂揽了他的腰,少年人比他高,身形颀长,却主动把自己的肩搁在了他的下巴之下——这个动作,似乎对方只要一用力,就可以把他整个人凌空抱起来。
一种冲动缓缓地漫延开来。
熏香的味道铺天盖地,风歇只喜欢海棠,而海棠无香,因而他身上也没有什么旁的气味,只有他书房里常年燃着的香料熏染出清净的檀香气。
“你去哪里了,让我等了这么久……”楚韶鼻音浓重,似乎还带了些撒娇的意味,他伸出手来,将刚刚折来的那朵反季的海棠别在了他的髻上,“我来检查过了,折子全看了是不是?昨日灯芯都尽了,定是夜深才睡的,你不听我的话……瘦了好多,该罚!”
风歇哭笑不得:“罚我?胆子大得很!”
楚韶乐得胡说八道:“今日主人不在家,你这小客擅闯,该罚不该?”
风歇在他肩上一拍:“还说我,你在西北待了这么久,受了多少伤?身体可还好吗……你给我的信里从来不提这些,就连年初你失踪的那段时间都没说……你可知我有多担心你?”
“当时不说是为了不让你担心嘛,你看我还不是好好地回来了。”楚韶往他怀里拱了拱,向他展示自己脖颈往下的伤疤,装模作样地哀哀叫痛,“不过我受了好多伤,可疼了,嘶——别碰那儿,痛痛痛。”
风歇抚摸的不过是脖颈上一道疤,看起来像是箭矢擦过留下的伤口,早就愈合了,甚至还长出了浅粉色的肉,哪里还有痛的道理,但即使如此,风歇还是放轻了手上的动作。他拍开楚韶的怀抱,自然地解了他最外层的盔甲,撩起上衣想要细看。
风歇是最怕痛的人,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受过伤,一撩登时便变了脸色——楚韶的整个上半身,大大小小地遍布着各式各样的伤痕和淤青,不知道受过多少伤,有些是兵器留下的痕迹,有些是撞击留下的。左肩上的疤最深,显然是被一箭射穿过,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别的,瞧着简直是触目惊心。
他的手颤抖得越来越严重,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你!”
冰凉的手拂过被军旅煅出的腹肌,他刚抬起头,便看见楚韶黑亮的眼睛深沉地盯着他,一瞬间便热烈地烧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长公子真的是一个小变态
晚上九点还有一更~
注: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张载·横渠四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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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惊梦·十
风歇一时怔住,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楚韶眯着狭长的眼睛,像被什么勾了魂儿似的低头,缓缓地凑近了。
鼻尖有铁甲的一丝腥气,风歇眨了几下眼睛,觉得自己有些不可抑制的心慌,为了掩饰这不寻常的情绪,他突兀地别了头,转移话题道:“……你整日逞能,还不是受了这么多伤!”
楚韶却没有回话,良久他才转回头去,却见楚韶正摸着自己的嘴唇,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一双眼眸深不见底。风歇伸手在他面前一晃,道:“你什么呆?”
“没有,许久不见你了,太想了,只想多看两眼。”楚韶伸手拽他的袖子,幼稚地晃着,“方才进书房,只觉熟悉得很……”
风歇努力忘掉方才的莫名情绪,自然地伸手搭上他的肩,像从前无数次一般揽着他,往书房内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