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言那小倌儿像极了被迫委身于匈奴的玉宛姑娘,亦有流言称客死他乡的玉宛的魂魄附在了那小倌儿身上,与小公爷再续前缘……
至于他们又是如何晓得曾经的玉宛实为远嫁匈奴的顺懿长公主,无清便不得而知。
传言总是半真半假,因此才引得那些好事之徒去相信。
天启五年正月末,太后病危。
云楚岫得知此消息时,正在小竹房中穿着衣物。小竹为他递上鞶革,无意间余光瞥见了上面系着的与之格格不入的同心结,其上缀着枚精巧细致的鸳鸯佩。
那枚制作同心结的红色丝线粗糙劣质,与这鸳鸯佩和小公爷的气质大相径庭。王公贵族岂能整日缀着粗制滥造之物进进出出,岂不有伤大雅?
于是小竹便自作主张,想要将鸳鸯佩从同心结上取下后再为小公爷佩戴上,没成想这小动作却被后者现。云楚岫瞬时脸色大变,恼羞成怒,喝道:“谁许你擅动本公爷爱物!”
小竹从未见他如此疾言厉色,顿时被吓得手抖,同心结倏尔从手中滑落,随着清脆的玉碎声,鸳鸯佩旋即一分为二……
顾小瑞将小王爷即将要进宫的缘由也第一时间通禀了无清。无清暗想,如若太后难捱过这几天,即便是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定要稳固当今圣上的帝位,到那时不知会对知还做出何事。遂下定了决心,无论生死,此次进宫,他定要伴他左右。
无清急匆匆行至西跨院,甫一推开房门,鸳鸯佩躺在冰凉的青石板上被一分为二的景象便映入眼帘。
无清的心如同这块鸳鸯佩般,被撕扯为二,疼痛难忍。他借着门扉之力,方可勉强站立。
只见小竹惊慌失措地跪在地上,哭得我见犹怜,“小公爷,小竹不慎打碎了您的物什,真真是罪该万死……”
无清低望向同样系于自己腰际的同心结,猛然觉鸳鸯竟失去了彼此。
他只听知还冷漠道:“无妨,不过一枚玉佩而已,不打紧的。”
云楚岫瞧见无清猝不及防地出现在此处,愁眉紧锁,似是对他厌弃到了极点,根本不想再见到他,道:“为何在此?”
无清原本便不善打诳语,又不想将他的心意在这种场景下脱口而出,于是乎涨红了小脸,只蹦出“想陪他进宫”几个字。
本以为知还会不同意,未曾想到他犹豫了片刻后,最终点了点头。
无清欣喜万分,可知还接下来的话却彻底将他打入深渊,“从宫中回来后,你且自行离去吧……”
第12o章长夜不能眠(3)
他的口吻不容置喙,半分辩驳的机会都不愿留予无清。
无清亦完全不记得当时作了何反应,只记得心冷得如同藏于山涧的积雪,冰寒凛冽。
二人进宫后,依旧居于玉兰。
中的玉兰尚未到花期,花枝零落,显得宫宇破败不堪。此景落入无清眼中,更令他徒增伤悲。
宁寿宫内。
苦涩的药渣味在腐朽的空气之中弥漫开来,令楚天阔不由得掩住了口鼻。
由于梁德英上次办差不利,楚天阔后随意寻了个过处,下令将他处死。现如今是魏忠安居于先前梁德英之位,炙手可热。
他小心翼翼地跟随在楚天阔身后,用象征大太监权力的拂尘掸去周遭的尘埃,小声道:“太后娘娘缠绵病榻已有三月余。”
“下去吧。”楚天阔的语调冷静平淡,仿佛面前已病入膏肓是皇城内随处可见的低贱宫人。
魏忠安识相地离开宁寿宫,并示意所有内侍侍婢退出宫殿。
殿内光线晦暗,立柱之上蜿蜒伸出的烛台中的烛火已是奄奄一息。
自荣平居死后,楚天阔便再未踏足荣太后的寝宫。荣太后身子尚可行动之时,亦时常行至建章宫,想要看看她的儿子。然而楚天阔总是避而不见。
殿门被推开的那一刻,荣太后便从脚步声辨识出是她的阔儿。
她重重咳着,艰难地从床榻之上起身,强行半坐起见她的儿子,羸弱道:“阔儿,你来了……”
阔儿……
这个许久未曾闻及的称呼,悄然触动了楚天阔的心肠。
他坐在荣太后榻旁,徐徐道:“母后可还记得,儿臣年幼之时,父皇和您便时常唤儿臣为阔儿。春日在御花园赏花,盛夏于芳草汀纳凉,秋分命内侍打下熟果,凛冬教习儿臣识文断字……”
忆此,楚天阔展露出久违的笑意。
闻此,太后面露错愕,她从未想过儿子将幼年时生的事还能牢记如今,她与先皇相处的二三事,她早已忘却。
现下,她只能尴尬地回:“哀家始终不敢忘怀。”
“是吗?”楚天阔话锋陡转,语气倏地锋利起来,“母后不记得,不仅不记得,而且憎恶痛恨父皇。”
“您厌恶父皇,亦从不喜儿臣。儿臣自落地始,便只是你们荣氏一族争权夺利的一枚棋子。只要能实现荣氏满族的荣光,任谁都可以成为楚天阔!”
太后从未想过自己的亲生儿子会对自己说出这番狠话,心痛之余更多的亏欠与内疚。
她老泪纵横道:“不是这样的……阔儿……”
“母后,您和舅舅,真的是亲兄妹吗?”楚天阔的眼眸沾湿了泪水,目光却如鹰般敏锐犀利。
此言一出,宁寿宫倏尔寂静了下来,如死一般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