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外公的病房出来,盛欲站在门口,陷入沉默。薄长眼睫轻轻遮敛瞳眸,久久无法挪动脚步。
来的时候太过恍惚焦躁,未曾留心周遭一切。表面看起来与其他楼层并无特殊差别的排列形病房,但倘若静下心来仔细观察,那么现一些细节其实并不难。
比如,这是离医护站最近的一间单人病房。
比如,外公病房的观察频率比其他房间高很多。
比如还有,盛欲听到往来出入与途径病房的医护人员都称呼外公为邓院长。以及,这个前缀,
——江总的家属。
有些事情,盛欲必须承认。
在她满心扑在学业与事业的时间,是江峭将外公从琅溪接到北湾接受最先进的临床治疗;
在她负气远逃北国的岁月中,是江峭凭借他的财力、他的社会地位、以他的方式动用自身的强大优质资源,来代替自己照顾日渐年迈的外公。
甚至,他和她一样,也是从零开始。
她觉得自己可以不依靠任何人存活。可她忘记了外公会衰老,忘记了体恤他的辛劳,忘记了痛失爱女的老人只能在思念与孤独下伪饰骄傲。
而她如此自我地,闷头沉浸在自力更生的奋斗生活里。是江峭,只有江峭在为她偿还养育之恩。
无论他是否诚心这样做。
他的细致照料不是假,自己的任性也是真。
真是,欠了这个男人天大的人情啊。
“秧秧。”耳边倏尔响起低唤。
落在脸颊的指温泛凉,触感温柔,腕骨敷弥的男性冷香熟悉到根本无从忽视。是江峭。
又是江峭。
“叫你这么多声都不应。”他抬手捏起她的脸蛋晃了晃,表情松散,腔调灌漫懒意,“什么呆呢?”
盛欲还是不说话。
江峭自然觉她的不对劲,敛起些神色,稍稍凑近,低头捕获到她满藏心事的眼睛,隐微皱眉,耐下性子问她:“秧秧,为什么不开心?”
盛欲说不出口。
她已经足够狼狈了。
她一把挥开江峭的手,混乱思绪中记不起电梯间在哪里,更顾不上这里是顶层36楼,转身就近推开安全出口的门,默不吭声地一阶阶走下楼梯。
她奔走在迷茫与空荡的回廊间。
尽管她不知道自己该走去哪里,能去哪里,在北湾这个人生地不熟的深港都市,在所谓的,她丈夫的地盘,她还没有一个可以短暂落脚的地方。
江峭在这个时候追上来,拉住她。
“别碰我!”盛欲回身双手猛力推开他,站在比他高一级的台阶上,重逢后憋屈着无从释放的情绪在这刻,迎来彻底爆,“你到底想干什么江峭!我开不开心跟你有什么关系?!”
火的女人如同一只突然炸毛的豹猫,一手直接掐上男人的脖子,把他狠狠推按在墙上,毫不顾及轻重地收紧利爪,口不择言地骂他:
“谁准你把我外公接来北湾的?谁允许你擅作主张安排我的家事了?谁要你去挪威演那么多戏费劲把我弄回来?!又是谁允许你当初放下北湾的一切回来找我的!!”
她清楚记得刚刚外公同她说过的话。
如果不是为了她,江峭在业界的高度,会远过目前。
“当年是,我外公叫你来琅溪观察我爸爸你就来,五年前也是,我让你放弃你就放弃,”她释放出歇斯底里,双眸中泪光流转,
“你没有一点点自我吗?难道我说一句让你去死,你也会照做吗?!”
掐着他脖颈的手,无名指圈锢起代表矢志不渝的戒环。
江峭没有防备,眸底划过两分惊愣,脊背大力后撞在墙壁的“砰”声闷响让他有所回神。他很快恢复沉静。沉静之下,却没有反抗被盛欲如此粗暴的对待,而是不动声色地低睫,用视线包裹她。
此刻,她的愤怒、她的懊恼、她的眼泪,都来得猝不及防,她谩骂的语句缺乏逻辑,似乎没道理。
或许,她骂得并不是江峭。
其实,她责怪的是自己。
因为外公生病却不在他身边的自己;因为得知江峭当年真的做到放弃一切,而觉心墙一瞬有了坍塌端倪的自己;
这样没用的、被动的、怯懦逃避的,
从未忘记过他的,
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