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林当时正是刑警支队支队长,了解当时生的一切。他拍了拍侯大利肩膀,没有过多安慰,走出房间,轻轻掩上房门。
隔着房间,屋外民警仍然能够听到里面传来的哭声。
重案大队皆是粗爷们儿,崇尚的是打落牙齿和血吞,极少在办公场所公开大哭。朱林站在门外抽烟,每当有警察驻足时,挥手让他们离开。
田甜在医院见过父亲,又与管教进行沟通,忙完以后,急急忙忙回到看守所。她看到朱林站在门口,正想开口询问,听到屋内传来的哭声。她惊了一跳,道:“证实了?”
朱林道:“石秋阳看见了整个案过程,杨帆是被谋杀。你进去看看吧。”
田甜推门而入,整个人都呆住了。侯大利如小孩子一样靠墙边蹲着,将头埋在膝盖间,仍然在呜呜痛哭。她的心犹如被针刺一般,对眼前哭泣男子无比怜惜,上前轻轻拍背,低声安慰。
朱林仍然守在门口。
走出门时,侯大利眼睛充了血。他的眉毛原本就浓密,这时眉毛上出现的白点更多,看起来很怪。
杨勇接到刑警支队电话以后,与妻子秦玉抱头痛哭。女儿杨帆逝去后,有意外落水和谋杀两种说法,警方选择相信意外落水,侯大利坚持杨帆是被谋杀。夫妻俩从内心深处更愿意相信女儿是意外落水,至少这种说法相对不那么残酷。真相出来以后,夫妻俩除了痛苦之外,还有刻骨仇恨,这种仇恨并没有因为女儿逝去多年而减弱。
杨勇、秦玉与刑警支队长宫建民见面后,驾车前往女儿墓地。墓地所在的小山原本寻常,修了墓地之后,往日青山变得凝重起来,树叶摇曳间充满了生离死别的情绪。停车场内能闻到墓地烧纸钱和香烛的味道,间或有鞭炮声音响起。
祭奠老人,一般情绪比较平和,杨勇和秦玉这种白人送黑人,进入墓地则陷入深不可测的悲伤。这种悲伤永远无法排遣,直至死亡降临。
下车时,杨勇用尽全力控制情绪,道:“我想给侯大利打电话,他是小帆的男朋友,我们应该把他视作一家人。”
秦玉道:“在刑警队没有看见他。这么大的事情,他怎么不打个电话?”
长期以来,杨勇和秦玉有一个隐秘的心思:认为女儿若是一心学习,不跟侯大利谈恋爱,那就能降低风险。而且他们认为学生时期的恋爱只不过是放大的过家家,算不得正式确定关系,更何况侯大利还变成了一个纨绔子弟。
正是有这个想法,他们小心地与侯大利保持距离。
经过了这么些年,侯大利这个富二代不去国龙集团工作,坚持做刑警,目的就是查清女儿落水真相。时间证明,侯大利确实真心对待杨帆。
停车场内,田甜在越野车内听音乐。
侯大利情绪激动,朱林不准其驾车。田甜将其送到墓地,在停车场等待可怜的大男孩。她看到了这一对神情凄楚的夫妻,猜到是杨帆父母,暗自叹息。正在这时,她接到了王涛女儿的电话,王夏带着哭腔,道:“田阿姨,我奶奶昏了,睡在床上,叫不醒,没有呼吸。”田甜一颗心揪了起来,道:“你奶奶生病了吗?”王夏道:“我现安眠药的空盒子。”田甜道:“别慌,赶紧打12o。”王夏道:“我已经打了。”这时,电话里传来救护车的声音,王夏开始大声叫:“奶奶,奶奶,别吓我!”
杨勇和秦玉走上墓地,远远地看见一个瘦高年轻人站在女儿墓前。
杨帆墓前摆满鲜花,香烛散的烟气袅袅上升。侯大利隔着烟气默默凝视墓碑上的瓷质相片,用手指轻轻抚去相片上浅浅灰尘。
时间飞逝如水,侯大利比起八年前颇显沧桑,鬓间夹杂些许白。杨帆的时间永远停止在八年前,相片上的她依然和八年前一个模样,年轻得让人心痛,漂亮得让人心酸。
听到脚步声,侯大利回头,看到手捧鲜花的杨帆父母。
三人并排站在杨帆墓前。杨勇将鲜花放在女儿墓前,低声道:“小帆,我们来看你了。妹妹还小,过几年再来。有人看到生在世安桥上的事情,公安立了案。只要立了案,一定能破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肯定能抓到凶手。”
秦玉哽咽道:“我现在相信老天有眼。”
侯大利脑海中响起了杨帆的声音,她似乎从远处走来,轻声诉说着少女的情愫:“大利哥,我一直想写这封信,每次提,满肚子话却又不知从何写起,真是‘剪不断,理还乱’,但斟酌良久,还是觉得应该给你写这封信……”
他暗自誓:“杨帆,不管上天还是入地,我一定要抓住凶手,为你报仇。”
此时已近傍晚,整座江州市都渐渐沉入暮色之中。腰带一般的江州河缓缓流淌,区拔地而起的高楼静静伫立,而在远处江州师范校后围墙处,两个工人正在检查年久失修的排污管道。当他们打开一处污水井盖,一阵古怪的恶臭猛地涌了出来。工人捂着鼻子跑了十几米,站在上风处,大口喘气,几分钟后才缓过劲来。年轻工人胆大,用毛巾捂着嘴和鼻子,再次来到井边。
“妈啊。”年轻工人伸头看了眼污水井,吓得屁滚尿流。
污水井里仰面躺着一具尸体。尸体身上衣服还在,脸部皮肤和肌肉组织已经全部腐败,露出牙齿和颅骨。尸体两眼变成黑洞,通过井口仰望着被夕阳染得一片猩红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