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期待已久的声音,梅湘凌下意识地抬手,轻扶了一下头上步摇,缓缓转过头,却看见远远而立的殷煜珩垂着脸,未有要再走近的意思。
她腿脚不便,连起身都要扶着栏杆,只是为了与他相见,支开了身边宫娥,现下倒不方便走下去跟他说话。
“殷将军免礼……”殷煜珩遂而放下双手,沉声道,“颂栀传信与我,说是娘娘要见下臣,不知有何吩咐?”
过了片刻不见梅湘凌回话,殷煜珩抬眼看过去,只见她想走下假山,却一瘸一拐,艰难而行。
眼看着人到了阶梯口,一个不小心恐就要滚落下来,殷煜珩无奈,迎了过去。
“娘娘小心……”
“嘶……”
只是轻轻扶了一下手肘,梅湘凌便疼得倒抽凉气,腊月寒冬穿的衣服厚实,这身上的伤痛依旧碰不得,殷煜珩眸中闪过一丝惊诧。
“娘娘的腿伤还未痊愈?娘娘金尊玉贵,这身上又是……”
梅湘凌要的就是他这份忧心,舒着气说道,“是本宫自己不小心,多谢将军……啊!”
见她根本自己站不稳,殷煜珩想把人扶回石凳上坐着,却在人坐下时重心不稳,碰触了梅湘凌下身隐痛之所在,疼得人一哆嗦,额角冒汗。
殷煜珩面上有些尴尬,退后了一步,恭敬道,“娘娘这是怎么了,下臣这就去请御医……”
“没用的,御医也不便查看本宫,是太子殿下……他其求子心切,几乎夜夜磋磨,本宫实在受不住了……殷将军,不,煜珩哥哥,看在往日情分上,帮帮凌儿吧!”
梅湘凌边说边伸手去拽殷煜珩的衣袖,一动又牵着浑身的痛处,整个人都汗湿了,脸上的粉都脱了大半,看起来狼狈憔悴。
殷煜珩又退了半步,梅湘凌的手落了空,她以为是殷逸行成婚那日,自己纵了颂栀打伤沐闻溪,他因此还在恼她。
“是因为她吗?煜珩哥哥莫要气恼,凌儿嫁入东宫后诸事不顺,翻然悔悟为时已晚。凌儿还不是嫉妒哥哥看重她,凌儿错了……可那也是因为凌儿与煜珩哥哥青梅竹马的情分啊!相识多年,心中难以割舍。若不是侯夫人当年故意把凌儿推到太子怀中,凌儿又岂会在这东宫的火坑里日日煎熬?”
话没错,理也没歪,虞氏棒打鸳鸯的确有错在先,可梅家退婚的嘴脸,殷煜珩不可能忘,只是当年隐忍不,却不曾想,答应珍视善待她的太子,竟这样不把她当人。
“殿下清风明月,宽仁御下,或是中间有什么误会,不若娘娘借今日宫宴,跟太后禀明身子羸弱,若她老人家体谅,兴许……”
“哼,体谅?太后最看重皇嗣,连着陛下年岁渐高也多关心此事,正因如此,殿下才需要一个嫡出的皇子稳固东宫地位,可……我的身子不争气,再这样下去,今日怕就是煜珩哥哥跟凌儿相见的最后一面!”
梅湘凌双眼含泪,声音里带着忏悔和惊惧,绝望窘迫不像有假,她若不是走投无路,应该不会亲自开口,更不会轻易提及青梅竹马的情分。
“那臣去跟殿下说……”
“不可!万万不能让殿下知道我见过你,不然我会被他折磨死的……许是看出来针对闻溪皆因与煜珩哥哥的情分,殿下十分忌讳,为此凌儿没少受皮肉之苦,还请煜珩哥哥行行好,不要告诉旁人。”
殷煜珩蹙眉而立,将手负于身后,“那娘娘希望下臣如何相帮?”
“煜珩哥哥,凌儿只想得以喘息,哪怕半载,不,四个月也好,只要本宫养好了身子,怀上皇嗣定有来日!煜珩哥哥,你帮凌儿找个御医,谎称凌儿有孕,过些日子再说意外滑胎,好不好?”
殷煜珩震惊地看向梅湘凌,此时她的神色癫狂,似哭非笑,满脸写着荒唐。
还以为她真的后悔嫁入东宫,凭殷煜珩的手段,想要找个由头救她出宫也不是全然办不到,可她舍不下这一身荣华富贵,她只是想投机取巧蒙骗太子。
若是顺了她的意思,便就是一条不归路,现在只求谎称有孕,到时若要逼着殷煜珩给她寻个“嫡出皇子”回来,他也再没办法拒绝了。
“太子妃娘娘慎言,你可知谎称有孕是欺君的大罪,哪个御医甘愿冒抄家灭族的风险行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梅湘凌向前扑倒在他脚边,死死拽住他朝服衣角,惨兮兮地哭求道,“煜珩哥哥,你难道忍心看着凌儿活活被折磨死在这深宫之中吗?你曾许给凌儿一世安稳,你难道忘了吗?”
在她声声哭诉之中,殷煜珩这才记起,那年二人情投意合,在溪边大树下互换信物,约定老侯爷孝期一过,就上门提亲。他确实曾经有心与她百年好合。
那时的梅湘凌美好得像晨露,晶莹纯净,却不似现在这般满腹的算计。深宫果然是吃人的地方,这里的斗争从未停止,一切计较都会将人心中的美好蚕食殆尽,只剩下为一己私欲不择手段。
这也本就是她自己选的路,毕竟当年得知太子妃定下是她,殷煜珩在都城城门等了她一夜,如今也不必问,问了也会说被家人绊住,并非是她本心。只是殷煜珩笃定,她若跟太子表明心早有所属,太子不会冒着与殷煜珩决裂的风险强娶。
再者,若她转身要嫁的是旁人,殷煜珩定是要提刀上门去问个明白的,可既然是对自己有恩的东宫太子,那便是殷府比不了的高枝,又何必自讨没趣。
如今听她说对自己余情未了,因妒生恨才打伤了闻溪,倒是解开了一直以来的心结,殷煜珩本希望她是真的心慕太子,可她原来只是为了这太子妃的位子。
梅湘凌顺势抱住殷煜珩的小腿,见他一直不肯应下,便就退而求其次道,“好,殷将军不愿为了凌儿做欺君罔上之事,本宫不怪你。那就替本宫传话给梅家,务必让她们想办法,这总不算为难了吧?”
殷煜珩仰了仰头,长叹了一声,白色的呵气一刹间化为乌有,就如同梅湘凌口中,两人之间多年的情分,早也消散得无影无踪。
梅湘凌所求之事,皆是要旁人提着脑袋为她卖命的差事,相较之下,闻溪却总用自己的身躯性命,一次次帮自己解决难题。
殷煜珩敛了眼中唏嘘,微微撤开腿,退到三步开外,沉声道,“还请娘娘莫再提当年之事,您如今是大齐东宫的太子妃,还请娘娘珍重己身,下臣不便在此久留,告退。”
“煜珩哥哥……煜珩……殷煜珩!”
眼看着殷煜珩决绝的背影转过月亮门,假山下的阴影中,一双婢女的脚掉转了方向,悄然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