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在并州,她可以听见货郎的叫卖声,可以听见孩童嬉戏的声音,可以听见琐碎平凡的嘈杂声,有时她还会和阿姐猜测那些孩童什么时候会被他们的阿娘捉回家。
可这里,什么都没有。
崔舒若不让人进来打扰,心绪又不佳,便没有人敢进来,只是不断地命人在灶上温着饭菜,总不能主子好不容易开了胃口想吃,可做下人的却没准备吧
等到三更天时,崔舒若才终于打开了房门,她要了一碗清粥。
婢女们生怕她有什么事,可崔舒若却面色如常,完全看不出任何异常。
行雪小心的为她端上一碗煮过的牛乳,询问道“郡主明日可还要出去不如在府里歇息一二,您这几日辛劳不已,若是累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国公后日就能到乐东郡,到时郡主您也不必再管那些琐事。”
崔舒若将牛乳一饮而尽,但却没有同意行雪所言。
“不,明日我还要去善堂,事情是我向阿耶求来的,断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她把喝完的碗放在案几上,便准备洗漱歇息。
她不能沉浸在悲痛的情绪里,光感怀是没有用的。
崔舒若自认为不是什么文采出众的大文豪,写不出忧国忧民传颂千古的大作,可她也有她能做的事情。与其感怀悲伤,不如实干救民。
行雪她们都做好了崔舒若夜里可能会睡不安稳的准备,还命人熬了安神汤。
但事实上,她们的担忧多虑了,崔舒若一觉睡到天明,又是那个神采飞扬,无时无刻都能打起精神应付一切艰难险阻的衡阳郡主。
不论多棘手的事,只要落到她手里,都能笑眯眯的解决。
临行前,崔舒若想起之前吃过的胡饼,吩咐行雪一会儿让人多做一些,给善堂的孩子们送去。
尽管心里有了准备,可当崔舒若真的到了善堂的时候,心里还是忍不住咯噔了一下。并非他们住的破败,如今的乐东郡别的没有,就是空出来的屋舍特别多。随意寻个全家死绝的士族府邸就能安置所有的孩子,说到底也才一百多个人。
说实话,崔舒若都要怀疑三千人的民心,安抚了能有什么大用吗
但转念一想,她还是不够有大局观。
其实齐国公何尝不知道乐东郡的百姓被杀得都快死绝了,但越是这种时候,反而越要安抚,不仅仅是为了乐东郡的百姓,更是为了民心。来日其他州郡的百姓们听闻齐国公宅心仁厚,体恤百姓,而且手下的将士军纪严明,对待百姓秋毫无犯。
这些传出去,都能成为资本。
人少才好,能用最小的代价,换来最好的名声。……
人少才好,能用最小的代价,换来最好的名声。
令崔舒若哑然的,是那些孩子们有不少是残疾,而且各个都眼神防备。有不少孩子能明显看出是一伙的,而且这种我们是一块,他们是另一块的小团体感觉十分明显,看起来似乎还不是来了善堂之后才形成的。
但想想也是,若不是一群孩子凑在一块,在胡人残虐的乐东郡,怎么可能活得下来。
思及此,崔舒若心间不由得一叹,她露出和善的笑容,“你们用过午膳了吗”
原以为崔舒若会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或是居高临下的施舍,可她什么也没有,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但在乱世里,填饱肚子显然相当重要,即便心中戒备,可孩子们还是一致摇头。
因为胡饼现做来不及带过来,但崔舒若昨日就命人蒸了不少点心。她的手举起轻轻一拍,就有婢女们提着食盒上来,十几个婢女鱼贯而入,将食盒的盖子打开。
顷刻间,属于糕点的香气就扑鼻而来。
这些都是临行前从灶上端出来的,还热着呢,散起香味也厉害,勾得不少孩子馋虫都起来了。他们这几年就没吃过好东西,连顿饱饭都难,肚子里没食,吃什么都会觉得香。
但不知为何,尽管能听见此起彼伏的肚子咕噜声,但始终没有人主动上前拿起来吃。
崔舒若想起他们防备的眼神,自己从离得最近的碟子里拿起了一块单笼金乳酥,里头有馅,吃起来是奶黄包的味。
她一咬开,香味愈浓郁。
许是解除了孩子们的防备心,先是几个看起来十二三岁年纪大的拿了,其他的孩子犹如得到肯,立刻拿起离自己最近的,狼吞虎咽吃起来。
吃了崔舒若带来的东西,孩子们似乎就和崔舒若亲近了不少。
也就是那几个带头的十二三的少年还能忍住,其他还有五六岁、七八岁的小孩子都忍不住偷偷看崔舒若。
她温柔美丽又善良,很难不引起小孩子的好感。
但崔舒若也不会因此责怪那些十二三岁的少年,她很清楚,若不是有他们在,若不是他们的防备心足够重,怕是这些小的一个都保全不了。
对于他们而言,年纪小的其实是累赘,不能偷不能抢,即便是逃跑都会拖后腿,但崔舒若看了仍旧有好几个四五岁的小孩子被围在中间。
这就足以证明他们是好的。
崔舒若继续道“倘若你们有何需要,甚至是何处不足,亦可告诉我。”
见到那些少年们满脸不信,崔舒若微笑着说“或许你们听过我,并州的衡阳郡主。”
听到衡阳郡主几个字,他们的神色直接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