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世林的手紧紧抓着袖子,悔意穿过心头,涌上喉头,他想同孟封娘说一声‘对不起’,但又觉得说了也是徒劳,孟封娘不会原谅他了。
他微微仰起下巴,让孟封娘更方便下手。
预料中的痛感迟迟没有落下,站在刀尖上的程世林感觉时间久到好似过了一整个沧海桑田,他终于睁开眼。
地上落着两绺头。
孟封娘手中的长刀已然消失不见,他不解地看向孟封娘,却见孟封娘闭眼不看他。
“程世林,你欠我一份休书,今日当着人族天子与满朝臣子的面,请苍天厚土作证,你我断,生生世世,再无姻缘纠葛。他日再见,形同陌路。”
说完这些,孟封娘睁开眼看向人皇李昭,声音清朗,道:“本座会死守京城,绝不让妖族有任何可乘之机。至于这皇宫,本座不再来了。若是人皇印玺遇到为难,人皇捏碎一枚念珠即可。”
她递给人皇李昭一串以自身法力凝聚的念珠,转身离去,眨眼便升上云端。
呆立在云头许久,孟封娘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她现自己的《太上忘情诀》修行的还是不到位,不然怎么会被这么点事情扰乱心绪?
她也不得不承认,她是比不上封道子的。
封道子在意识到她是他的劫后,可以毫不犹豫地挥剑杀她,师徒之情如同一瓢凉水泼入山间,太阳一照,便连丁点儿水渍都留不下了。
她面对程世林时,明明大仇相隔,却还是心软下不了手。
就好像她能一剑斩了程家老母的一只手臂,却只舍得斩程世林一绺头那样,她拔刀的那一刹那,脑海中,眼前,浮现的尽是程世林对她的好。
有程世林捉着她的手冲她手心里哈气的画面,有程世林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的画面,还有成亲那日,程世林压在她身上,双眸晶亮地看着她的画面。
她记得那一天,红烛明灭,印在程世林那冷白的面皮上,把程世林衬得格外好看。
还有程世林对她说过的那句话——“石娘,我生生世世都会对你好”。
孟封娘伸手自云中捉了一捧雾气,以五行术法将那捧雾气凝成雪,朝人间洒下。
“究竟是缘分未到,还是我不值得。”
她不清楚,也不明白,自己此刻明明应该如释重负的,为什么却心如刀绞。
第21章不必追最遗憾的事,就是未曾把我的心……
在早朝之前,没人会想到权倾朝野的右相上官谨会突然遭逢此等变故,然而这事情就确确实实生了。
上官家在长安城里多威风啊,威风到上官家的婢子小厮上街时,寻常人家都会把孩子管好,生怕自家孩子哭闹时惹那些婢子小厮不开心,为自家招来大祸。
仅仅是一场早朝,仅仅是上界来的一位仙长,就让盛极一时的右相家族大厦倾覆,连带着右相的门生党羽都被吓得惶惶不安,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撇清与右相的关系,生怕引火烧身。
至于那些与右相关系太紧密的门生门客,他们心知自己就算跳进渭水、甚至是那无定河中,都洗不清自己与右相的关系,只能纷纷请辞,希望能用自己的‘就此罢手’换一个‘既往不咎’。
左相杨仪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似乎金銮大殿中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实则他心中百感交集。
一是为老对手的垮台而庆幸,二是心底竟无端生起了悲凉之感。
他与上官谨斗智斗勇一辈子,二人都视对方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可偏偏谁也奈何不了谁。
在早朝前,他还为该如何以程世林入手来扳倒上官谨头疼,可谁能想到不过半个时辰的工夫,那位让他两鬓斑白的强劲对手就因为触怒了上界来的仙长,直接被仙家手段给变成一个傻子,与左相府并称长安双高门的右相府也变成了活死人墓。
杨仪猛然间现,上官谨虽然倒了,他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这种感觉就像是头顶的天突然被打开了一样,原先觉得自己已然权势在握,就连人皇李昭,想要动他、想要动他背后的家族,都得好好掂量掂量力量,得好好思忖会不会被他连皮带肉啃下一块来。如今来自上界的仙家一动手,他的自豪、他的倚仗,于顷刻间化作梦幻泡影。
有一道声音在他耳边不断回荡——“你的倚仗,不过如此。”
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全力与人在擂台上厮杀,终于站到了最后,擂台上方却突然冒出一个巨人,伸手就将自己全力以赴都无法奈何得了的对手轻飘飘的摁死,还无所谓地说了一句,“尔等蝼蚁,不过如此。”
杨仪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缓缓捏紧了藏在袖中的拳。这一刻,他对权势的渴望突然就淡了,他回想自己从科考入仕到现在的种种经历,突然现自己好像走错了路。
若不是走错了路,那又怎么会汲汲营营地努力一生,都连自保之力都没有呢?
金銮正殿中人心各异,包括人皇李昭与王皇后。
就在这一片惶恐与慌乱中,程世林的双目中渐渐有了神采,他解下官帽,跪倒在地,将官帽置于自己身侧,沉声道:“微臣程世林请辞。”
如果程世林与孟封娘这位上界仙长关系好,人皇李昭定会为程世林加官进爵,可程世林与孟封娘之间有的是杀身之仇与负心之恨,人皇李昭巴不得程世林现在一头撞死在金銮殿上,可这话他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