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蕾睨了他一眼,好像在用眼神责怪他问得太迟,她喜不喜欢有用吗,外孙都快出生了。
“喻沐杨最近怎么样?”
“还行,您给他的中药还喝着呢,睡眠好多了,也没有最开始那么难受了。”
萧席的指尖在纯白的床单上划了划,“妈,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的性格随你了,很不讨喜。”
乾蕾瞪眼看着他,以为自己儿子疯了。
“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啊,我说‘不讨喜’的意思是,既不会让别人觉得亲近,自己对自己也有很多不满。”
萧席说,“你的学生管你叫灭绝师太,我的学生也觉得我教导严厉,我外公外婆在自己的学生心目中,恐怕也不是什么慈祥的形象。你现没,咱们一家人的性格真的挺像的。”
“你想说什么?”乾蕾抿抿嘴,快没耐心了。
“我想说,我不希望有一天我的小孩也变成这样,”他深呼吸,“我不希望和喻沐杨走上你和我爸的老路。”
乾蕾突然笑了,“不是说我不能理解你吗?你怎么可能变成我这样?”
“最开始我也以为不可能……”萧席敞着腿坐着,靠上椅背,试图抛开母子层面的桎梏,以一种平等的态度沟通。
“可是,后来我现,哪怕我是好意,好多时候我的行为都在伤害着我身边真正关心我的人。”
“我不相信真爱,也不相信有人愿意无条件的为我付出,因为在我看来,你们对我的爱都提前设定好了条件。因为我的基因优秀,因为我按照你们希望的样子,达成了你们为我规划的目标,所以你们喜欢我。”
萧席看向病床上的面目苍白的女人,“妈,你也是这么长大的吧?”
所以理所应当地认为这就是对的。
“你其实很喜欢我爸爸,却不知道怎么表达,理所应当地享受着对方对你的好,却不敢付出,也不敢跟他反馈你的喜悦。”
他搓了搓无名指指尖上的疤,“我爸爸喜欢花,所以你也开始喜欢养花;后来我被花刺伤了,你就把家里所有的花都搬走了,那天爸爸很伤心,我也很伤心……其实不让我再受伤的方法有很多,你却选了最直接了当的一个,没有想过可以和我们沟通。”
“喻沐杨之前说过,和我在一起让他很痛苦。我其实很伤心,因为我想到了每次你和爸爸吵架,爸爸也会这么跟你说……”萧席问她,“你觉得,他们为什么会觉得痛苦呢,我们明明也很喜欢他们啊?”
乾蕾默然,过去这么多年,她不是没有过反思,为什么喜欢的人总要慢慢疏离她:她的丈夫,她的儿子,都是这样。
她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她的付出真的就那么难以被接受吗?
没想到下一秒儿子就回答了她的疑问:“因为我们太自以为是了,我们太傲慢了,我们不懂得爱。”
乾蕾哑然,想要反驳,却连最简单的反例都想不出。
“我们奉行着一个自洽的逻辑,然后把每一个喜欢我们的人塞进去,让他们变得跟我们一样,这样我们就不用花时间去了解他们,去维系感情了。”
乾蕾嗤了声,“说得跟个邪恶组织似的。”
萧席没搭腔,继续说:“我爸,还有喻沐杨,等他们清醒过来了,就会马上逃跑,逃得离我们远远的。”
他心有余悸地说:“因为我们不懂爱,也无法回应他们的爱,这是个痛苦又彼此消耗的轮回。”
乾蕾抱着胳膊,固执道:“没想到我养了你这么久,最后还是我的不是了。”
“我都这么十恶不赦了,你还管我干嘛呢,就让我安安静静地死了呗。”
事实证明,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真心的劝告,也不是每个人都有马上承认错误的勇气。
至少乾蕾不能。
她太依赖自己的那套待人处事的逻辑了,再加上数十年来都是这么过来的,也确实让她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能为我所用的就拿来用,没用的东西就都丢掉。
乾蕾已经抛弃了太多,生性烂漫的丈夫,不听话的儿子,不服管教的学生,固执专横的父母……最后只剩她自己能够为自己掌控,所以她决定自由来去,不做手术台上的失败者,不想成为把命运交到别人手里的枉死的魂。
这样的思想已经深深根植在她的意识里,单靠萧席的三言两语不可能轻易撼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