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还留在洛京的世家,虽然自诩身份,并且还怀抱着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但其实能活到现在的,都已经是运气不错,又比较怂,懂得识时务的那一批人了。
因为红巾军看起来很好说话,他们就总想抗争一下。
但听说红巾军竟然还会把人遣送处境,他们立刻就老实了很多。
就像李老,听完颜宗翰的反馈之后,他就意识到他们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有把红巾军的那些规矩放在眼里。真正要对付她们,在红巾军的地盘上讲道理是没有用的,该把消息宣扬出去,让红巾军之外的所有人来评断。
诚然红巾军各方面的实力都很出众,而且尤其团结。但她们现在毕竟只有两州之地,不过勉强成了气候,若是能调动全天下的力量,一起狙击她们,未必不能将之剿灭。
但这个念头一出现,李老爷子自己都觉得很荒唐。
大黎还在的时候,凭借拥有正统性的朝廷,还无法调动天下所有的兵力人员,何况如今?
当年的大黎对付不了一个藩镇,如今一盘散沙的藩镇,纵然真的联手,也必定各怀心思,又怎么可能对付得了红巾军?
所以李老爷子怂得非常爽快。
该捐书就捐书,该配合工作就配合工作,以他们李家的家资,至少在红巾军做一届富家翁,是完全没问题的。至于别的,且走且看吧。
反正对他们这样的家族来说,凭借着丰厚的积累,即便一两代没有出色的子弟,也不会立刻就没落,与其想那些有的没的,不如把孙女和重孙女辈的教育抓紧些。
想到这里,李老就不由得羡慕起西州的君老爷子来。
当初听说君琢不仅自己跑到红巾军去了,还把姑母和妹妹也带了过去,甚至还有传闻说就连魏老夫人似乎也去了那边,那时候他们所有人都在看君家的笑话,认为离开洛京之后,便越发不像样子了,失了顶级世家的体面。
谁知世事多变,如今回头去看,竟都成了先见之明。
……
西州,锦城,君府。
本来,在君琢回了一趟家,不仅将姑姑和妹妹带走,还连老夫人都忽悠走了之后,君老爷子就闭门谢客,颇有不敢见人的意思。尤其是魏珠回去一趟,也不知跟老爷子密谈了什么,那之后,就连君家的人也很少见到他了。
即使如此,在红巾军跟西川作战的那段时间,家中有数人在红巾军中任职的君氏,日子也着实不太好过。
若不是顶级世家的名头撑着,又有君老爷子这个定海神针在,说不定早就已经被心怀不轨之人煽动众人将他们直接吞吃了。
不过等红巾军占据了整个西州,并将治所迁移到锦城,形势便彻底逆转了,君家一跃而成为唯一一个有人在红巾军中任职的家族,一时间竟成了所有人拉拢亲近的对象。
但君老爷子非但没有因此得意,反而越发低调。正好红巾军不尚奢华,不喜宴饮,他连拒绝出门交际的理由都不用找。
不过,总有些人是他也要给点面子的。
颜繁案的消息传回西州,就立刻有人找上门来,要跟他商议对策。
“你们要商量什么对策?”君老爷子看着对面的老友们,问道。
一个老人立刻道,“自然是要想办法上谏,让明大都督重审此案。这等荒唐之事,怎可坐而视之!”
君老爷子叹了一口气。
他其实是第一批得知消息的人,虽然乍然听到此事时,心里也有点不舒服,但是红巾军这里,叫他们这些人心里不舒服的事,也不是一件两件。
“诸位的心思,我也能猜到几分。”他摇着头道,“但你们怎么不想想,洛京虽远,可现在那里也是红巾军的地盘。这个案子能有这个结果,难道会是下面的人自作主张不成?”
红巾军的思想改造,从来都是自上而下的,明月霜本人就是最大逆不道的那个人。
更不用说,洛京那边,负责这个案子的窦娥和上官婉儿,都是她的心腹中的心腹。没有她的默许与认可,怎么可能审出这样的案子?
他这话就叫人不爱听了,立刻有人辩白道,“大都督行事不谨,恐怕会引得天下人反对。我等既然身在此间,正该直言敢谏,好生劝她回心转意,成就一段佳话。君兄以前也是个诤臣,如今却是少了几分胆气。”
“这与胆气何干?”君老爷子失笑,“诸位的心思,直言敢谏是假,借此机会重回中枢,掌握话语权才是真吧?”
说白了,其实还是过去的那一套,借助一些事件,向主事者宣扬自身的执政理念和思想,一旦成功,自然立刻就跻身核心之中,成为最被信重的谋臣。
而这件事,被他们视作一个合适的时机。
君老爷子对此并不赞同,“事到如今,诸位难道还看不出来吗?红巾军的道统,从头到尾都与儒家那一套截然不同。如今你们倒要用儒家的行为标准去匡正她的行为,又怎么可能成功?”
“正因如此,我等才要上谏!”对方慨然道,“道统之争,就更不能退一步了。”
君老爷子叹了一口气,他觉得这些人还是没有理清楚。他们把道统之争和争取话语权混为一谈,以为若是能让红巾军改旗易帜,自家自然就能恢复往日荣光。却不想想,明月霜本人就是红巾军的执道者,如今这一切都是她一手建立,又怎么可能更改?
真要做道统之争,他们该离开红巾军,去扶持其他的藩镇才是。
既然要留在红巾军,那就该放下自己学了一辈子的儒家之道,转而去钻研红巾军的道统,如此才是正理。
不过,他们或许也并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比起将自己一生所学推翻重来,他们当然更倾向于另一个选择。
毕竟,他的这些老朋友,个个年纪都不小了。
人越老就越顽固,既是因为让他们放下一切从头学起的代价太沉重,也是因为他们个个都曾位高权重,拉不下脸再去跟小辈一起参加红巾军的统一考试,争取一个底层官员的名额。
他们想要的,是特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