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霜将一张写满字的纸推到颜繁面前,“你先看看这个。”
颜繁接过来细看,才发现上面的字并不是写上去的,而是印出来的。颜家偶尔也会自印一些长辈们留下的文集之类,但通常印出来的字都大而方,这上面除去大字,还有密密麻麻的小字,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
不过,红巾军令人惊讶的地方太多,这个念头也只在脑海中一闪而逝,她的注意力就被这张纸完全吸引住了。
按照抬头大标题所写的,它叫《洛京时报》。两面四版,总共印了十几篇文章。字体是在红巾军这里常见的馆阁体,端正流丽,雍容大方。至于内容……
全都是“颜繁案”相关的内容。
除了大标题下面第一篇是详细记述了案件审理过程的《庭审笔录》之外,剩下的都是写批评文章。
细读的话,甚至会发现,每篇文章对于这个案子都持着不同意见,有赞的,有骂的,有虽然批评但认为有可取之处的,有守礼教的,也有主张摒弃礼教,宣扬红巾军“自由”精神的……
每一篇文章都不长,或是字字珠玑、鞭辟入里,或是议论有力、发人深省,或是骈俪恣肆、词采飞扬,叫人看得眼花缭乱,只觉得各方都说得有理,一时不知该赞同谁。
作者俱都用了化名,但其中有些笔墨颜繁瞧着甚是眼熟,已经猜到了背后的作者。
“这……”颜繁一目十行地看完,已经有些猜到了,“这个案子必定会引起广泛的舆论,主公的意思,莫非是想借这……《洛京时报》,让我们的人来引导外面的讨论?”
“是的。”明月霜说,“到时候报纸发售,会附一封征稿函,欢迎广大民众向咱们的报纸投稿,发表他们的高论。”
颜繁本该在意明月霜对这个案子的诸多安排,又或者是对舆论的引导——她已经明白了这报纸最妙的地方,一旦所有人将战场放在这上面,对自己的案子的评价反而变成次要的了,无论支持或是反对,都只会给报纸本身带来热度。
到那时,洛京、或者说红巾军,说不定能一跃而成为能够引领天下文脉的所在。
但她的注意力却被一个词吸引住了,“发售?”
“是啊。”明月霜说,“报纸由出版社对外发售,最终目标是实现盈利。”
单是听她这样说,颜繁就知道这事难度有多大了。
这么大张的纸,印这么多文章,所需的人工、时间和材料成本必然不会太低。若是售价太高,卖不上量,便会与从前的书籍一般,成为某个圈子专属之物,不符合红巾军的要求,但若是售价太低,则回本都成问题,何况盈利?
“这就是您要交给我的第一份工作吗?”她问。
明月霜点头,又摇头,“报纸由出版社负责,出版社如今已经有正副两位社长,能不能争取到主编的位置,全权负责报纸诸多事宜,还要看你自己的手段。”
颜繁对此十分理解,她本来也没想过一上来就成为红巾军举足轻重的人物,事实上,明月霜给她的这个选择,已经大出颜繁的预料了。
这根本不是随手给出的选择或是承诺,而是真正考虑过了她本人的情况。
之前窦娥跟她说过,一旦她站出来状告生父,就会一直处于舆论的中心,被世人评判和议论。而这份职业,便是索性将这一点做到了极致——既然躲不过旁人的指点,那就索性站在最显眼的地方,甚至主动去引导这些舆论。
只要将这件事彻底辨个清楚明白,位置祛魅,以后人们再提起的时候,就不能再用那种意味深长的语气,简单粗暴地将她的行为归结为“不孝”或是“大逆不道”。
恰恰相反,虽然永远会有人看不惯这种行为,但同时,她也会在这个过程中积累起无与伦比的声望,甚至成为引领新时代新风潮的先锋与领袖,自然会有一批人聚集到她的旗帜之下。
简直可以说是为她量身定制的一条路。
至于要跟其他人竞争这个岗位,也是理所当然的,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也就说明她无法胜任这个位置。
虽然不知道这条路是谁为自己规划的,但是颜繁不得不承认,红巾军的手段,远比自己想的更加上乘。连她这样的人都能得到如此仔细的关照,那些真正有才华的人,又会是什么待遇?
难怪红巾军中的人,一个两个都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士为知己者死,她现在已经有此觉悟了。
但这就让颜繁更好奇了,“您说的第二个职位是什么?”
既然第一条路已经是为她量身定制的,那怎么还会有第二个选择呢?或者说,能够跟第一条路并列提起的另一个选择,又会是什么样子?
“听你妹妹说,你只是看了她带回去的山水图一眼,就推测出了大致的西州地图?”明月霜问。
颜繁“啊”了一声,有些忐忑地点头。
莫非这第二条路,与此有关?但大黎、或者说之前的历朝历代,似乎都没有与此相关的官职,所以她也想不到,这条路会是什么样子。
“这个职位,是你们窦司长为你提供的。”明月霜说,“她目前在军事部参谋司供职,在洛京这边主要负责的工作是社会治安与管理,但实际上,她真正的本职工作,是负责红巾军的情报工作。”
颜繁眼睛一亮。
明月霜微微点头,“她很看好你,认为你不仅聪明,而且有一种常人没有的敏锐与洞察,临场反应也快,很适合情报搜集、整理和分析工作,她手下很缺这方面的人才。”
“我愿意去做这份工作!”颜繁毫不犹豫地道。
“你可要想好了。”明月霜说,“虽然这份工作有实权,能接触到核心机密,并且可以调动很多资源,但是……你所做的一切,注定都不会为人所知,哪怕是自己人也一样。”
颜繁深吸了一口气,“现在说‘我知道’,或许会有些草率,不身处在那个位置上,永远不会知道其中有多少为难。但不管哪一个选择,都各有优点和缺点,也都需要自己去适应,不是吗?”
“不错。”
“其实,这两个选择都很令我心动。”颜繁又说,“每当我觉得对红巾军的了解已经够多,不会再惊讶时,又总会有新的事情,刷新我对它的认知。能为我安排这样的两份工作,足见红巾军的诚意,实在没什么可挑剔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