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說,他?從來都是孤軍奮戰的存在——現在他?有了隊友,卻在同伴的掩護下,做了可恥的逃兵。
不知為何?,他?胸膛燃起了一把未知烈焰,沉寂已久的火山在沸騰、膨脹、噴薄欲出。
「外婆,你先進去休息,我去幫他?。」沈南昭的表情看?不出情緒,他?冷靜地將老人帶進了房間,隨即走向了一旁放雜物的木桌。
接著?,他?面?無表情拽開抽屜,從里?面?取出了一個?小巧的物品,攏在掌心。
「南南!」老人卻固執地扒住了他?的胳膊,她滿臉是驚魂未定的緊張,「你還要去嗎!他?們來了好多人!」
「我不能留他?一個?人在外面?。」沈南昭果斷道。
聞言,老人渾濁的眼裡?泛起了淚花,她像是想起了什麼,忙不迭地蹣跚進了房間。
「你等等,等等……」她念叨著?,從枕頭下摸出了一本破舊的存摺,又顫巍巍地摸索出身上的所有的零錢。
她快步走出,拉住了正?準備出去的沈南昭,又哆哆嗦嗦地從牆角拄起另一根木棍,強裝鎮定道:「南南,不要和他?們爭了,你們還要上學的,我是大人,大人的事小孩別管,讓我和他?們說……」
「不就?是要錢麼……」她雙眼無神,借著?朦朧的光線,拐杖惶急地篤篤點?地,摸索著?往外出。
「外婆,我們沒錯!」沈南昭的視線觸及到那本存摺,呼吸一滯,他?積壓許久的憤怒終於徹底爆發了,一把奪下存摺,將它毫不留情地摜到地上,「為什麼啊!」
我們為什麼要妥協,要向加害者低頭?憑什麼要用自己的血肉,去豢養永遠貪婪的鬣狗……
他?看?著?老人茫然的神情,喉間卻像是堵了棉花,所有解釋都無從說起,只?能匆匆撇開眼:「我先走了。」
可當他?將手搭在門栓上,準備往外出,老人便?顫顫巍巍地跟來,她一直翻來覆去地勸說著?,讓他?們兩個?孩子不要摻和大人的事。
她何?嘗不知道自己家外孫的品性,也知道他?的朋友定然也是極好的人。
可好人最容易被壞人制擘——那群人沒有未來,就?能肆無忌憚地毀了他?們的未來。
「南南,你們得好好學習,不要被他?們影響了。」老外婆苦口婆心道,「你們還小,以後一定會比他?們那群人過?得好。」
她的聲音發顫:「忍一忍吧,我們忍一忍吧……」
沈南昭只?能堵在門前,他?看?著?老外婆渾濁的眼裡?滿是惶恐無措,若是以往,他?一定會將一切痛苦生生咽下,他?會妥協、會低頭,會無可奈何?地認命。
但現在——他?的視線觸及到了門後的掛曆上。上面?小小的笑臉,似乎在嘲弄著?他?的優柔寡斷。
此時此刻,秦軻正?在門外同貪婪的鬣狗周旋,他?就?不該怯懦。沒有人該用逃避「現在」,去賭一個?未知的、花團錦簇的「未來」。
沈南昭轉過?頭,他?的眼中含淚,一字一句誠懇道:「外婆,我求你了,你就?待在這裡?,我出去一下,馬上就?回來。」
他?不知道外面?的情況究竟怎樣了,秦軻會不會雙拳難敵四手,他?會不會遭遇和他?一樣的事情?
那是他?的「秘密」朋友,哪怕只?有短短十四天,他?們也應當並?肩作戰——更何?況,那人還是為了幫他?,他?怎麼可能置身事外?
不安如潮水般衝擊著?他?的心理防線,沈南昭一遍遍地撥下老人乾枯的手,想要脫身去幫秦軻,可卻被一次又一次絆住了手腳——
名為「愛」的藤蔓一次次攀援上他?的腳踝,纏繞住他?的身軀。
它捆住了他?,更困死了他?。
他?不知道自己在掙扎什麼,可等他?最後一次撥開老人的手,跌跌撞撞往門外走時,就?聽?見身後傳來「咚」的一聲。
老人驟然往前一步,不料胳膊重重磕在桌角,她緊緊抿唇,絲毫沒有顧及傷痛,而是竭力睜著?無神的眸子,頹然向前探去,依舊想要跟著?外孫出去。
沈南昭的腳步頓住,他?徹底崩潰了,只?愣在原地茫然眨了眨眼,死死咬著?嘴唇,大滴大滴的眼淚止不住地落下。
他?痛苦到無法喘息,只?覺得心口被剜了一大塊,潺潺鮮血悄無聲息地淌了滿地。但在昏暗的土坯房裡?,沒有人能看?見他?的眼淚,也沒有人會看?見他?的傷口。
他?緩緩蹲在老人身前,扯著?她的衣角,幾乎是用氣音低聲哀求道:「外婆,我求你了,待在這裡?等我回來。」
「我要去幫他?,我們可以處理好的。」
老人聽?出了他?語調的悲切,她一愣,伸手觸碰到了外孫的臉,是濕潤的觸感。
一滴滾燙的淚濺在她的手背上,她像是被熱油燙傷般,倏忽收回了手,蜷縮著?枯瘦的手指。
他?哭了。
他?從來都不會哭的。
老外婆茫然無措,一種巨大的悲傷籠罩著?她,她神情悲戚地退後兩步,倚著?門框穩住身形,小聲道:「南南,你去,你去。」
她一邊說著?,眼淚順著?眼角的褶皺滲下,像是山澗里?融化的渾濁雪水,帶著?泥土與冰碴。
老人搓著?手指,像是犯錯的孩子一樣,她喃喃道:「外婆聽?你的,都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