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离开也带走了紫宸宫所有的声音,刚才李欢迟还震惊于紫宸宫居然有那么多下人,不消半刻,他们又各自退回自己的角落,连刚在挡在她面前的孙嬷嬷也躲了开去。
“过来。”陈初平伸手,即使不用呼唤名字,也知道他是在叫谁。
可不知道为何,李欢迟总觉得他现在离她很遥远。
“陛下来得正好。”她笑着走向他:“这段日子我在紫宸宫叨扰多时,差不多是时候般回解语宫了。”
她话音未落,就看到他脸色翻书似的变了,微微笑着,却没什么温度:“因为重光的话?”
“并不……”她之前就在想这事,紫宸宫虽大,却像个大些的樊笼,囚着她,也囚着她解语宫带来的宫人们,毕竟御前规矩更严些,那几个年轻小姑娘这段日子明显压抑了许多。
“孤之前说的话依旧有效,你想好。”陈初平第一次觉得自己有点笑不出来,扔下这狠话似的一句后,落荒而逃般离开。
他来得快,走得也快,还吩咐了紫宸宫的守卫严加看顾,好像刚才进来的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什么贼人。
“你养的孝顺儿子。”
午后的景晴宫中,繁花一片,颜色正好,今日日头不错,皇后令人搬了套桌椅在院中,查看昨日归库献礼的礼册。抬头时,皇帝已经跨门而入,四周的宫人瞬间跪了一地。
“见过陛下。”她心中一惊,慌忙跪拜:“大皇子久不见父亲,是以私闯紫宸宫,妾知晓此事后,已经教训过他了。”
大皇子被送回五事堂时她就已经知道整件事了,大皇子虽不是她亲生,却养在她名下,出了问题,皇帝必然是要来找她的。这句话皇后已经想了很久,说出口时却不如想象中平静。
“你倒是撇得干净?”陈初平的声音中甚至带着些笑意,但皇后知道他已然生气至极。
她心中虽然知道瞒不住,但这难道是什么值得深究的事么?便是她挑得大皇子去寻皇帝,难道月余不见大皇子的陈初平就完全没错?
“孤当初就与你说好,以前的事孤不计较,你也不要太贪心。”
皇后心中酸涩,忽然就涌上一股愤慨:“陛下可知外间都在说些什么?大皇子虽为长子,但生母早亡,身为父亲的您对他亦是不管不顾,闲言碎语难道小孩子听不懂?”
“闲言碎语?你是在说重光,还是你自己。”陈初平俯身,即使低着头也能看见他摇晃的冠缨,轻笑声让皇后在这样阳光和煦的日子里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该尽的礼数孤不会少,你管好六宫便罢,若是管不好,自然有人替你管。”他压低了声音,几乎是耳语道。
面前摇晃的冠缨忽然消失,陈初平的声音由近及远:“长于妇人之手并非好事,大皇子也到了可以自理的年纪,即日起便搬至孔望宫吧。”
等皇帝走了半天,见皇后还跪在地上,才有宫女上前搀她。她拿起礼册想要继续盘点,眼神却飘忽到宫门处。
晚些时候,贵妃听说她生了病,过来探望。
知道大皇子被送走,她有些吃惊。
皇后缓过神来,幽幽叹了口气:“经历过那样的日子,怎么还能指望他顾着夫妻父子这样寻常人的天伦之情呢。”
贵妃朱唇轻抿:“我昨日,又听到他那样叫了。”
“大概这次真的很像吧,我还以为淮安王送来那人至少能分些宠,居然一月都撑不过。”皇后摇摇头。
“真是可悲,为了那点宠爱,连名字都能舍去吗。”
“谁不可悲呢,他待人好时,是真的会让人耽于幻梦的。”皇后苦笑道。
当初她风光大嫁成为陈初平的元妻,婚后的相敬如宾和少年夫妻的恩情让她生出些幻觉。即使婚前就明白这是他给穆家的恩赐,也是再直白不过的交易,她也曾想过与良人日久生情,相守一世。
可这么多年来,她也看清楚了,连恩宠和子嗣都能当成利益得失去算计,这整个后宫都像他登基初期为笼络平定人心的不得已而为之。
而现在他再不需要委曲求全了,她们这些人在他心中,哪还有分量?
陈初平最爱的,只有他自己,若非如此,他早应该死在他的哥哥们倾轧夺权和厉帝乱政的八年里。
好在她死心得早,这次只是被母亲的催促弄昏了头,大皇子虽然被送走,但抚养权还在她手上,还不算太糟。
皇后瞥了一眼贵妃,听说她前几日照常去御书房拜见皇帝,回宫后却了很大的火。
因为一盘吃了一半的山药苹果饼。
贵妃做的点心,他是从来不吃的。
“孤不爱吃甜食。”他说过的话,却可以为了别人打破,而这个人,不是贵妃。
对他这样的人抱有希望,只是折磨自己。
在孙嬷嬷的再三劝说,甚至恐吓之下,李欢迟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回解语宫。
今日见到大皇子只是个楔子,她总待在紫宸宫终究不合制,再说又不是要出宫去,解语宫也还在皇宫中啊。
“老奴说不过您,到时候您就知道厉害了。”孙嬷嬷见说不通,有些绝望,承恩受宠的时候有些小矫情还能算情趣,这不知死活好歹的可劲作,还以为是在闺中的小姐呢?
这些日子皇帝对李欢迟如何她都看在眼里,这恩宠哪是旁人比得的?为了小孩子一句话就要闹脾气,覆水难收的道理,人不亲自吃了苦头是不会懂的。
说走就走,解语宫一直是打扫好的,她的东西也不多,甚至有不少都是来了紫宸宫以后才置办的,连包袱都没一个,一群人甩手甩脚就走了回去。
虽然解语宫在她眼里也甚是陌生,但没有紫宸宫那角落里窥视似的视线,李欢迟觉得轻松了不少,涟漪、卢萍等几个小宫女回到这,也都松了口气似的,叽叽喳喳笑闹不停。
这段时间她人虽不在解语宫,但居然有人记挂着。
徐才人听说她病了,送来些慰问的吃食,本来解语宫转送了紫宸宫的,但是那边不允许别人随意递东西进去,便又转会解语宫,主子不在,不知道如何处置,一盒好端端的点心硬是放变质了,看得李欢迟心痛如割。
“看吧,果然应该回来的,又不能一辈子待在那,以后见了别人问起这些事真是说不清。”李欢迟看着小太监青黄记下来她不在期间生的事,也不知是感慨还是在说服自己。
不少都是低位妃嫔来打交道,先把回礼安排上,别的日后再说。
孙嬷嬷看她有条不紊地安排着这些,叹了口气,比起这些与别人抱团的往来,难道不是圣宠更重要吗?这真是本末倒置。
时至晚间,李欢迟也一点没有回紫宸宫的打算,用过晚膳在小院子里转了两圈就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