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自入宫来,不能侍奉陛下,又无所出,今日惊扰圣驾,陛下要杀便杀,妾绝无异言。”大概是这段时间里想清楚了什么,徐才人冷静了不少,塞嘴的东西被拿掉,她低着头,冷静说道。
“说得真可怜,倒像是孤不近人情。”陈初平啧啧两声。
他拍拍手,马上有另一个虎贲卫不知从哪处冒出来,抓着她的贴身宫女思澜,小姑娘瑟瑟抖,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迷惑地望着皇帝和自己的主子。
看到她,徐才人才有些慌张:“此事妾一人所为,宫人并不知情,欢嫔娘娘有孕,还请陛下有好生之德,为龙子积福。”
陈初平才因这事闹了一场,现在听到,不由不快地眯起眼。
“天有好生之德,孤有好生之德,怎么你们就不能自己长着点眼睛别送上来让孤杀呢?”
他骂人一向不留情面,李欢迟都自愧不如。
“伪造身份入宫,刺探孤的行踪,孤就是当你叛国通敌夷九族也没人敢为你、你的家人说一个字的情。”
徐才人呼吸一滞,依旧跪在地上,手却似乎在袖间摸索着什么。
“别想着自己死了就死无对证。”陈初平好整以暇地说道:“你上次与家里通信,是几天以前来着?”
说到这,徐才人似乎彻底破防,她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陈初平,她之前能见到他的场合都是李欢迟在的地方,他显得太没有锋芒,或者说不像个明智的上位者。
她太大意了,他非嫡非长,尚未弱冠便能从久经沙场、手握重兵的厉帝手中夺得王位且稳坐十数年,怎么可能是表现出来那种泛泛之辈。
横竖都是一死,如今之计,不如……
“妾明白了,陛下想知道什么,妾知无不言。”她丧气地塌下肩膀,回头看了眼身后押着她的阿九:“此事事关重大,牵连甚广,还请陛下屏退左右旁人。”
陈初平看着她,没有了刚才的玩味。
她背后的于家可以说是厉帝起兵来伐先帝三子的靠山,身为商贾掌不仅在辰国富甲一方,俨然成为条地头蛇,暗中似乎还与季国有些往来。
厉帝曾许诺等他登上王座后将辰国三分之一土地的盐铁之权给于家,他在位这数年间于家确实在其中捞了不少好处,然而等陈初平登基后,那些承诺都被他废除。
于家自断一臂,不仅顺从地将那些盐铁权交了出去,还奉上自己到不少田产矿产,帮忙稳定物价,以求新皇不要斩草除根。
陈初平当初从内击破,对辰国的控制权该没有那么牢固,这些事便只能暂时妥协下来,等他稳定后,为了不让那些前朝旧臣人人自危,朝政动荡,也没动可称为匪的于家。
这一留,就过了那么多年。
再等他想动手,就不方便了。
这些年他一直在暗查于家的动向,他作为辰国统治者,不可能容许自己的土地上出现甚至能影响粮价的存在,而对方当年因为他亏了那么多,自然不可能不想讨回来。
徐才人不是于家第一次动手,但至少是第一次将势力安插进他宫中,所以他一直想看看对方到底在做什么。
如果真能从中找到于家不臣的证据,这场多少年的明争暗斗,就能结束了。
阿九看着陈初平,本想摇摇头,却看到他抬手挥了挥。
“陛下。”他开口道。
“你松开她。”陈初平说道。
徐才人被放开,看了一眼旁边的思澜,陈初平示意也加将她放开。
“小主,小主哪里得罪了陛下认个错吧。”小宫女被吓得魂不附体,惶恐地看着四周,跪下哐哐磕着响头:“陛下,我家小主与欢嫔娘娘有些交情,得罪了陛下要打要罚,冲着我们这些下人好了。”
陈初平挑着眼,多少人曾在他面前这样哭诉过,更声泪俱下的也不是没见过,哭声并不能让他心软半分。
“思澜你起来,没事的。”徐才人扶着她,艰难地露出一个笑容安慰道。
思澜以前是被家里人卖进宫的,从小做粗使宫女,新一批秀女进宫前才提拔成为三等宫女安排在秋枫院。
以前干粗活时那些大宫女太监们根本不把他们当人,明明自己也是下人,对他们这种低一等的更是极尽使唤,动辄打骂,因为这样才能把从别处受来的气出去。
徐才人是她第一个跟随的主子,有了主子以后,之前那些人都不敢明目张胆欺负她了。
跟着徐才人去解语宫、紫宸宫时,她曾幻想如果以后自家主子受宠了,会不会也有单独的小院子住,她作为贴身宫女,是不是也能像涟漪、卢萍她们一样,走到哪别人都不敢欺负,分什么都能在别人前头。
她们这些下人,命甚至都不是拴在自己身上,跟错了主子,就和投错胎差不多。
“先把她带下去。”陈初平面无表情道,他没兴趣听个搞不清状况的小姑娘哭诉。
“别伤害她。”徐才人望着思澜,眼神沉寂。
思澜和她岁数相仿,却一直努力照顾着她的起居,在她被扔入永巷时四处求人,在她被那些妃嫔为难白眼时护在她前面。
说来好笑,她觉得自己是为了什么崇高的目的来到这里,可若没有思澜,她大概一辈子就埋在永巷了。
每次从李欢迟那离开时都安慰她,总有一日陛下会看到她的。然后想尽办法在她那为数不多的衣裳饰上下功夫,将她打扮得漂漂亮亮。
她为她考虑,希望她好,但徐才人知道自己一辈子也不可能成为她想象中的模样。
“小主好好给陛下道歉,陛下是宽厚仁君,不会为难小主的。”走之前,思澜还在一个劲说道。
陈初平自己都觉得好笑,他登基之初可是把朝堂杀得一片血红,还宽厚仁君?
阿九担心地看着他,却在他眼神的威压下一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都走了,说吧。”陈初平懒洋洋地坐在那,甚至轻轻晃起了秋千。
徐才人站在那许久,似乎在确认虎贲卫真的都走了,一时间露台上落针可闻。
“两年前,有人宫中行刺,致使五皇子殿下癔病加重,你处置掉了他身边所有宫人,将他囚在深宫中。”徐才人缓缓说着,似乎也在理清自己的思绪:“这么久了,再没人见过五殿下,知道那夜情况的人也全都不在了,你这个暴君,伪装了那么久,也要开始残害自己的兄弟了吗!”
她越说越快,接着,从头上拔下来一根过于长的簪子,扑向陈初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