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建成见世民支走段志玄,便以为他要与突厥拼命,唯恐他一时冲动,误了大事,忙要阻拦。却见世民胸有成竹道:“大哥不必多虑,我自有主意。”
建成见世民这样讲,方才放下心来。
霍邑境内的一个村庄外,数百突厥武士打扮的人与正一群马匹滞留在这里,为一位酋长正是康鞘利,在他身边住马而立的是义军使者刘文静。他正把身子凑过去不知在讲些什么,但康鞘利却一脸满不在乎的神色。这时从村内走出一队人马,拖着几只猪和牛走来。这伙人中除了二三十名突厥武士之外,还有四五位汉族官员模样的人。在他们身旁有几个百姓追着他走,在他们身后,还远远地跟着一群百姓。只见官员身边的百姓连连央求道:“官爷,行行好吧。没了这只牛我们一家人可怎么活呀!”
这几位官员脸上显露着厌烦,边走嘴里边出呵斥之声:“赶紧回去!”
但这几个百姓哪里肯走开,一再缠着他们央求个不停。这时,忽见一名突厥武士怒吼一声,抽刀便向那几个百姓奔过去,显然是要下杀手。那几位官员忙上前拦住道:“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另外一位官员则对着百姓厉声喝道:“还不快滚!要牛不要命吗?”
“可没了这牛,我们一家人怎么活呀!”百姓哀嚎道。
官员们口中喊着,脸上却流露出惭愧和不忍。这些官员与其说是来帮助突厥人抢掠的,还不如说是来保护百姓的。刘文静所以让他们跟随突厥人一同进村,目的就是要尽力阻止这些突厥人杀人。可事实上,他们所能做的也只是赶走这些百姓。
这时,另外几名突厥武士也烦躁起来,抽出腰刀走向百姓。那几位官员忙上前阻拦:“使不得!使不得!”
但几位官员如何拦得住几十名突厥武士,其中一人抢上前去,对着一名百姓就是一刀,登时将那百姓砍翻在地。其他百姓见状,拔腿就跑。那几名武士一时性起,竟舞刀追了上去。眼看就要赶上,忽见一队骑兵赶到,为一人大喝一声:“住手!”翻身下马,手起刀落,将跑在最前面的突厥武士打到在地。其余几名武士见状,急忙退回到队伍之中。
此时,刘文静恰在康鞘利身后,见此情景,先是大吃一惊,随后见这支队伍打着义军旗帜,方才略定下心来,忙打马上前喝道:“何人大胆,敢杀盟军勇士。”
却见那人厉声道:“我乃太原义军执法官段志玄是也!大将军有令,军中凡有抢掠民财,伤害百姓者,杀无赦!末将特来执法。”
刘文静闻言,心中且惊且喜。惊的是杀了突厥武士,必定惹出许多麻烦;喜的是段志玄这样做也好杀一儆百,让突厥有所收敛。但他心知此事只能到此为止,于是赶紧上前道:“段将军,此乃误会。这里是突厥友军,不可自相残杀。”
却见段志玄答道:“末将只知将令不认人。”说着,指向康鞘利道:“这厮纵使属下行凶,罪亦当死。”
说着,已将手中刀入鞘,提起大锤走向康鞘利。康鞘利闻言大怒,纵马舞矟对段志玄当胸便刺。却见段志玄略一闪身,躲过来矟,回手一锤,将康鞘利手中长矟打落在地。随即一俯身拾起那矟,略一用力,那矟早被折成两段。众武士各个大惊失色。又见那人把手一摆,身后约一千余骑士便向突厥人包抄过来。突厥武士见状,也各摆兵刃与义军对峙。恰在此时,又见数十骑飞奔而至。为一人,正是李世民。只见他纵马来到康鞘利身旁,口中高喊:“段将军,不得无礼!”刘文静正不知如何是好,一见世民赶来,方才定下心来,先拱手喊了声:“二公子!”随后又对段志玄道:“此乃突厥使者康鞘利,段将军不得无礼!”
却见段志玄道:“末将心中只有将令,并无使者!”
说着便奔向前来。世民忙道:“段将军住手!”
却见段志玄又道:“末将心中只有将令,并无右都督。”
说罢,举手中大锤便砸向康鞘利。众人大惊。却见世民并不摆手中枪拦挡,而是伸手一把抓住康鞘利后颈,轻轻一提,那康鞘利登时离了战马。要知道,这康鞘利也非寻常之辈,他一身武功十分了得,在突厥军中乃是仅次于八达杀神名将,否则又怎能被派到义军来。但在世民这一抓之下,竟然毫无反应。尤为令人吃惊的是,康鞘利身高体粗,足有二百余斤,可到了世民手中却如同无物一般。众人看在眼中,不禁各个目瞪口呆。他们也不知世民是在救人,还是要行凶,只是这康鞘利落在世民手中,虽顿觉一股彻骨之痛从脖颈瞬间传遍全身,但段志玄这一锤却已砸空。只见世民又道:“段将军,你要执法,我实不敢阻拦。但大使性命事关重大,你不可鲁莽。”
只见段志玄又道:“请右都督莫要妨碍末将执法。”
世民怒道:“你如要杀大使,不如先杀了世民。”
段志玄闻言,故作踌躇状,半晌方道:“既如此,且待见过大将军再做道理!”
世民这才下马拜见康鞘利,然后道:“此乃我军中执法将官,为人甚是执拗,既便是世民犯法,他也会定斩不饶。还望大使海涵见谅!”
此时,康鞘利与突厥众将士莫不怀有劫后余生之感,惊魂未定之余,哪还干多言。这时,世民又对麾下人招手道:“拿上来!”
便有人赶过几辆马车,车上尽是绢帛。世民指着这些车辆道:“大使与众将士远道而来,世民无以为谢。且以绢帛千匹赠与大使,余者各赠绢帛十匹。此乃世民个人些许薄礼,实不成敬意。待见到大将军时,另有重礼相赠。”又回身道,“来人,摆下酒肉,世民就在此地与大使和众将士痛饮。”
于是,众人便找了个阴凉之处,大家席地而坐,摆上酒肉,倒满酒,便畅饮起来。酒过三巡,世民起身道:“各位突厥兄弟,今日一同畅饮,世民心里甚是痛快。但世民有几句话要讲给各位,不知各位愿听否?”
突厥人本来大多生性豪迈豁达,此时又喝了几碗酒,不觉更加豪气万丈,早将方才的不快忘到了脑后。康鞘利也不例外,此时他见世民有话要说,便爽快地道:“兄弟,你有话尽管讲来。”
世民道:“弟兄们远道而来,助我义军西征,世民感激不尽。弟兄们若能在战场上杀敌立功,助义军攻下长安,金银财帛,不吝相赠,世民绝不食言。但有句话需先对弟兄们言明:此番我等进军关中,本为拯民于水火。故大将军早有军令,凡敢掠夺民财,奸杀百姓者,一律军法从事。弟兄们虽远来是客,但军中无二令。”说着,他回身指了指身边的段志玄,“这位兄弟便是军中执法官。他一向执法如山,就是世民违了军法,他也照样砍头不误。故请各位兄弟在军中莫犯军法,以免到时都不好看。各位若能听从世民相劝,请满饮此酒。”
说罢,先将碗中酒一饮而尽。此时,众突厥武士尚未饮醉,闻言不觉心中一颤。但这些突厥人生性最敬强者,喜交豪爽之人,此时见世民如此神勇豪迈,不觉心生敬慕,且又得了他许多绢帛,故此对世民除了敬畏,还带着着几分喜爱。所以此时无人敢说出个不字,便纷纷举酒一饮而尽。
然后,世民又转向段志玄道:“段将军,常言道:不知者不罪。今突厥兄弟不远千里,来助我杀敌,实同自家兄弟,只因不知军中法令,才犯了军法。你若告知大将军,只能让大将军为难。不如此次便饶过众兄弟一次,下不为例如何?”
段志玄便道:“既是自家兄弟,又情有可恕,我便卖都督一个人情。但若再有人敢犯军令,志玄定不容情。”
世民道:“段将军豪爽!来,我等再满饮了这碗酒!从此都以兄弟相待如何?”
康鞘利闻言,不觉有些郁闷。明明是自己不再追究段志玄对自己无礼之过,却怎么变成了段志玄不再追究突厥人违法军令之罪了?可在李、段二人的凛凛神威与热情豪爽之下,他却不敢也不好意思斤斤计较了,只得再次与麾下将士一同一饮而尽。这一顿酒一直喝了两个时辰,然后才罢席同归营寨。
自此以后,突厥武士随唐军从绛郡一直杀到长安,却始终遵守军法,丝毫不敢祸害百姓。百姓闻知此事,莫不对李世民交口称赞。李渊得知此事后,也大喜过望:“二郎能威慑虏众,真我儿也!”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世民与刘文静见到李渊时,义军正在开赴绛郡的路上。李渊先见了刘文静与世民,赏了刘文静出使之功。随后又会见了康鞘利,赠了他与突厥武士许多金银财帛,便又率军向绛郡进了。
却说这绛郡虽比不得霍邑,但太守陈叔达却非等闲之辈。此人乃南朝后陈高宗嫡孙,深通韬略,为人忠正刚直,精通吏法,勤政爱民,深得当地民心。虽是文官,但手下却有一员大将,姓李名安远,此人善使马矟,弓马娴熟,有万夫不当之勇。更兼治军有方,故绛郡兵精将勇,城池坚固,粮草山积,亦非寻常郡县可比。
这太守陈叔达闻听义军已到城下,便请来李安远商议:“李渊用兵,诡计多端,兼有李世民悍勇无敌。我等近日虽募得大批新兵,却不过万余人马,且多未经阵战,如何敌得过李渊的虎狼之师?”
李安远从容道:“大人不必担忧。今我城坚粮广,足以坚守半年。叛军虽众,但李渊远离巢穴而来,太原不远,便是突厥与刘武周,日久必然生变。只是自李渊悖逆以来,一路连克西河、霍邑,威声甚盛。我军多不习战,故军心难固。明日待其前军初到,立足未稳,末将先出城杀他一阵,挫其士气以固我军心。然后收兵坚守,必能退敌。”
陈叔达沉吟片刻道:“将军所言有理,只是欲挫其士气,恐非易事啊。”
“大人尽管宽心,不是末将夸口,明日一战,定要取他三五位将领人头来见大人。”
“如此最好。”
次日上午,义军先锋军果然开到绛郡城下。这位先锋正是右都督府长史柴绍,一旁与他并马而立的是副先锋长孙顺德。二人率领一万人马先开赴绛郡。刚刚来到城下,便见城门大开,李安远率领着五百马军冲出城来。只见他对着柴绍高声断喝:“叛国逆贼,快来送死!”
说罢,挺矟杀向前来。义军中副先锋长孙顺德也杀出阵来。二人大战二三十合,不分胜负。忽见李安远卖个破绽,拨马便走,长孙顺德打马便追。这李安远奔跑之际,却悄悄摘弓取箭,暗暗搭箭在弦,准备射杀长孙顺德,却不料此举早被义军阵中先锋柴绍看个真切。柴绍连忙先取箭在手,一箭射向李安远。箭到处,正中李安远左臂。李安远在马上晃了几晃,方才稳住身形,催马便奔向本阵,五百马军见李安远负伤,一涌退向城内。城上军兵见本军逃回,忙开城门放人,却不料柴绍早已率军冲上前来。城上军兵来不及关上城门,被义军紧随着杀入城内。这城内隋军多半是刚招募来的新兵,未经阵战,此时又见李安远负伤,哪里还有斗志,顿时一个个丢盔卸甲,四散而逃。柴绍乘势指挥将士在城内追击。待李渊率大军赶到,绛郡已被柴绍所占领。义军顺利开进绛郡城,李渊便在太守官衙坐定。不一时,柴绍便带着一伙将士将陈叔达、李安远推入官衙,只见二人立而不跪。一旁卫士对二人喝道:“见到大将军,怎敢不跪!”
李安远对着李渊高声大骂:“李某只跪天子,岂可跪叛国逆贼。今日不幸被你所擒,要杀便杀,休得啰嗦!”
陈叔达道:“李渊,你我皆为隋臣,我为国守城,何罪之有?岂可无端下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