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李密得知王世充动了政变,便派人前往城内打探消息。数日后,斥候回到洛口,将打探的情报报知李密。
原来,这王世充也是当世奸雄,他虽表面忠于隋朝,但其实素怀野心。自来到东都后,便一直想方设法掌控东都军队,扩大自己的实力,以至于东都旧臣元文都等逐渐失去了原来对军队的掌控能力。这也是元文都等对王世充心怀不满,并欣然接受盖琮建议,招安李密的主要原因。王世充眼见李密归附了隋朝,一则自觉李密威望、才略及实力均在自己之上,一旦入朝,自己必定失去既得权势;二则担心李密与自己相杀日久,怨隙极深,一旦居己之上,必不相容。故此便有了加图谋不轨以免杀身之祸的念头。于是,以到各地拓境征粮为名,率兵屯驻于含嘉城,并一再对军中将士宣扬:“元文都等皆刀笔吏,如何是李密对手,早晚必为其所擒。我等皆屡与李密交锋,杀其父子兄弟无数,有不共戴天之仇,一旦为其属下,必遭灭门之祸。”
众将士闻言,怨声沸腾,无不对元文都等恨之切齿。王世充乘机联络将士,准备起事。这天晚间,忽有人来报,内侍省大太监段瑜派人求见。王世充闻言,不禁一愕,料知必有大事,急令传入。却见那人入来后,便变色道:“大事不妙,还望将军做准备。”
原来,王世充挑动三军,引起将士不满的消息传到元文都耳中后,元文都大惧,忙暗中与东都旧臣卢楚、段达、皇甫无逸等商议。最后众人采纳了盖琮之计,以皇泰主之名招王世充入朝,将他除掉。众人计议已定,却不料段达胆小怕事,恐一旦事不成反受王世充之害。回到家中,不觉忧形于色。恰巧当日他的女婿郞将张志来访,段达便与张志商议。张志闻言道:“王世充乃当世豪杰,在军中威信素着,且有王家将护卫,图之不成,必祸及满门。且老泰山与李密血战日久,仇怨颇深,一旦李密入朝,岂能相容。”
段达连连摇头叹息:“这该如何是好?”
张志忙献计道:“小婿与王世充虽无往来,却素与内侍省大太监段瑜交好。段瑜与王世充过从甚密,小婿可到段大人处,令他将此事告知王世充。老泰山便可结交王世充,长保荣华富贵。”
段达便令张志将密谋告知了段瑜,故此段瑜便派人到王世充这里来告密并献计:“明日夜间,张志在含嘉门值宿,将军若乘机袭取此门,大事可成!”
王世充大喜道:“天助我也!”
便仅留下大哥王世伟率兵五千守城,其余军马皆随自己去攻含嘉门。临行之前,王世充聚众宣言:“元文都勾结李密,企图倾覆社稷,只因我在,故不敢妄动。今又欲害我,我死,众位必为李密俎上鱼肉了!今欲与我杀戮元文都以清君侧者,可随我前往;不欲者,悉从其便。”
只见军中一片喊声:“愿听将军调遣,万死不辞!”
王世充便率军开到含嘉门。张志见是王世充的军队,便命人打开城门,叛军顿时涌入城内,杀向宫城。途中恰遇大将跋野纲率军赶来,见是王世充,便质问道:“王将军何故率军到此?”
王世充道:“元文都欲加害于我,图谋社稷。将军乃智者,当知逆顺,可随我一同取元贼级。”
跋野纲沉吟片刻,自料战不过王世充,只得与他合兵一处,冲向宫城。看看将到宫城,又见禁卫军大将费曜、田闍率着数千兵马杀到。二将见到王世充,便骂道:“老贼,焉敢负恩悖逆,来袭宫城。”
王世充道:“我焉敢有负皇恩,只因元文都要图谋加害,危及社稷,故此不得不兵护驾。”
却见田闍破口大骂:“老贼休得花言巧语!”说罢,纵马直取王世充。王世充身边早有王玄恕一马杀出,敌住田闍。二人战不十合,王玄恕手中月牙铲忽横扫而来,田闍招架不及,被一铲砍落马下而死。费曜见田闍战死,纵马杀出,要为田闍报仇。却不料世充军中又杀出杨公卿,与费曜战不三合,一钩镰枪刺入费曜前胸,待拔出枪时,却将那五脏六腑一齐带出,鲜血如注,费曜登时一头撞于马下。王玄应又来到军前高呼:“降者免死。”
这些禁卫军将士谁人不是爹娘所生,血肉之身,哪肯为了皇帝送了自家性命。纷纷丢掉兵器,加入到王世充军中。
却说元文都得知城内大乱,料知王世充已杀入城内,连忙赶往宫城,请皇泰主杨侗升上乾元殿,传令军队坚守各处城门。随后又令卢楚率军护驾,自己亲率兵马来到玄武门,要先杀出城门从敌军之后袭击王世充。来到门前,却见城门紧闭。急令人向段瑜处索要钥匙,段瑜却令人回报:“宫中已乱,携带钥匙之人一时无法寻到。请元大人少待。”
又过多时,仍不见段瑜来送钥匙。元文都料知情势有变,便率人出太阳门迎战。却见王世充的军队已涌入城门,直奔宫殿杀来。元文都只得赶回乾元殿来护驾,杨侗只好命人去见王世充。来到紫微宫门前时,只见王世充仍在率军攻打城门。使者便问王世充:“王将军举兵到此何为?”
王世充见到使者,忙跪拜于地:“元文都、卢楚图谋害臣,请斩二人,臣甘愿与之具死。”
使者回到乾元殿,将王世充所言回奏杨侗。杨侗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段达已经捆绑着元文都,来到殿内。杨侗自知大祸临头,自己也性命难保,哪还顾得上元文都,不觉放声大哭,令人将元文都送给王世充处置。元文都见状,不禁一阵绝望袭上心头,忍不住高声喊道:“臣朝死,陛下夕随之矣!”
王世充杀了元文都,又在城内搜捕到卢楚、盖琮等元文都一党之人,将其满门抄斩。一时被族灭者数百家。然后用自己的军士换下宿卫将士,方才进入乾元殿来见杨侗。杨侗见了王世充,只好硬着头皮指责道:“汝擅杀大臣,未曾奏闻,此岂是臣子所为!今你拥兵而来,亦欲杀朕乎!”
王世充忙跪倒拜道:“臣之忠心,天日可表,元、卢二贼,勾结李密,欲害臣而倾覆社稷。臣斩元卢,非为臣之一身,实乃为社稷。臣怎敢动陛下毫!”
杨侗这才内心稍定,便携手王世充,一同入后宫拜见皇太后。王世充又在太后面前一再表达忠心。杨侗见王世充态度如此诚恳,不由得心中存了一份侥幸,便加封王世充为左仆射,总督内外诸军事。却不料王世充出了大殿,便立时着手把持朝政,令兄长王世恽为内使令,入居禁中。以子弟掌管城中兵马,朝中要职皆由心腹担任。自此以后,杨侗变成了他手中傀儡了。
大权在握后,王世充面临的第一个重大考验,就是如何解决洛阳城内的粮草问题。而要解决这一问题,就必须要击败李密,夺取洛口仓。王世充自思无计,只得聚众相商。众人闻言,皆低头不言。过了好一阵,只见杨公卿道:“今我军粮草断乏,士气低迷,李密初破宇文,士气正盛,难与争锋。所幸如今李密尚且名为隋臣,何不请主上降诏,令其输粮于城内。彼若不奉诏,即为叛臣,仆射便讨之有名了。”
话音未落,只见一人出列道:“我有一计,可解主公燃眉之急。”
众人看时,只见此人五十来岁年纪,文官装束,身高八尺,面如冠玉,只是眉宇之间隐含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奸邪之气,正是王世充府中记室参军杜淹。这杜淹是杜如晦的亲叔父,此人深有韬略,工于权术,东都群臣,无人能及。只是他为人过于阴险难测,凡与之共事者,莫不遭他暗算。杜淹父母早亡,其兄长杜吒也就是杜如晦的父亲为家主,待之胜过如晦等。临终将如晦等托付于杜淹,不料杜淹既掌家族大权,便巧取豪夺,中饱私囊,等到如晦兄弟成人,便与之分宅而居,分给如晦兄弟的财产,仅能自养而已。故此满朝文武无不鄙其为人,不愿与他结交,所以他虽才略过人,却宦途艰难。直到王世充来东都,才被招至幕府,委以要职。
此刻,杜淹见众人皆无良策,方才出列献计道:“依下官所料,主上若降诏征粮,李密必不从命,此乃激之叛隋也。今李密虽居心叵测,毕竟名为隋臣,不敢公然围困东都,我尚可出城征集些许粮草。一旦双方决裂,东都危矣!今我城中财帛山积,所乏者,唯粮草耳!我闻李密军中财帛匮乏,将士缺衣,军中无以赏将士,主公何不以布帛易其粮草。李密虽必不从,然则其心腹邴元真、郑颋等皆贪而无远略者也。若以珍宝赂之,必喜而从命。李密虽有才略,然耳软寡断,必为众人所惑。我若得粮草,便可与李密一决雌雄。”
王世充闻言大喜:“此计大妙。今李密虽破宇文,但自家精兵猛将亦损失过半,我军若得半月饱食,必能破之。”
于是先令人携带珍宝到洛口去游说邴元真等李密僚佐,邴元真等收下珍宝,无不应承。王世充便以皇泰主杨侗之名派人到洛口降诏于李密,令他运粮到东都。李密得诏,便与众僚佐相商。但见魏征先道:“王世充把持朝政,早晚必与我一决雌雄。此贼诡计多端,麾下皆江淮骠勇之士,乃劲敌也。今东都粮草乏绝,我若围城而不战,彼必自溃。岂可资粮于敌,而自毁万全之策。”
李密道:“此言正合我意。”
这时,却见邴元真出列道:“玄成此言差矣!今我军财帛匮乏,将士缺御寒之衣,军中无赏功之币。破宇文化及时,叔宝舍命破敌,仅获布帛六十匹之赏,陈智略等弃暗投明,其功大矣,亦仅赏布帛五十匹。如此,何以赏功勋,招来者!今东都自求以布易粮,我何不以少数粮草多易其布帛,使彼我两便,而实利在于我。”
邴元真话刚讲完,程知节便挺身厉声道:“彼我既为死敌,彼之利,即我之害也,岂有两便之说!”
却见郑颋又出列道:“邴长史所言甚是,兵法云:‘军无赏,士不往,军无财,士不来。’前日之战,所以未能一战而灭宇文,皆因军无赏功之财,将士不肯用命也。今王世充自来求粮,主公当少与之粮草而多求其财帛。王世充若不应允,则曲在彼,东都军心必怨。军心怨,则必生内讧!若其应允,则入我彀中矣!”
魏征闻二人之言,怒道:“二位唯见眼前之利,不知长远之谋。若应允王世充之请,则何日能破东都?”
却见邴元真道:“以魏公之雄才大略,三军之所向无敌,岂惧区区王世充乎!”
此时,秦琼、罗士信因负伤而未能到场,徐世积则正镇守黎阳,其余人将佐大多是一勇之夫,他们唯知杀敌获取赏赐,哪有什么远见卓识。故此纷纷出列赞成邴、郑之议。唯有录事参军贾闰甫赞同魏征、程知节道:“我虽乏布帛,然不过锦上缺花耳;东都乏粮,乃雪天无炭也。主公岂可以我雪中之炭易强敌锦上之花乎!”
裴仁基本是赞成魏征、贾闰甫的,但邴元真之言,不仅蛊惑了众将士,而且也吹捧了李密。以裴仁基的身份,言引众怒事小,但若引起李密不满,则只怕是难逃翟让下场,故此他也不敢太过直白,只是语出含糊道:“玄成、闰甫、知节之言,不可不深思。”
李密本是赞同魏征之意,但此刻见众将佐纷纷赞成邴、郑之计,不免心念动摇,且方才邴元真吹捧之言,也确实让他有飘飘然之感,便道:“众位既皆欲允东都之请,孤亦从之,只恐他日后悔不及也。”
魏征闻言,厉声道:“主公素来英断,今既知日后必悔,又何须从腐儒之言而行此短见之策。”
话一出口,众人各现怒色,就连李密也不觉面色一沉,半晌方道:“我所赖以成大业者,众位也。今众位皆赞同之事,我岂可不从!此事无需多议。”
便下令与东都以粮易布。但是十几日过后,李密就真的后悔了。因为在粮草运往东都之前,每日都有东都数百军民冒着被处死的危险逃出城来投奔李密,此后却日渐减少。李密不禁长叹道:“果如玄成所料!”
便下令停止与东都之间的交换,且从此逐渐疏远了邴元真。
却说王世充见李密不肯再运粮到东都,便与众将佐议道:“今李密运至城中粮草不多,若再迁延岁月,粮草又尽,我军便只能坐以待毙了。且李密破宇文化及,精兵良马,损失过半,我正好乘机破之。当尽早与之一战。”
众人闻言,都只是低头不语。王世充知众人心惧李密,不由得面露怒色,忽现杜淹正两眼幽幽看着自己,料知他有话要私下里对自己讲,便道:“众位既不欲言,且从长计议。”
便令众将散去,只留下杜淹相商。杜淹便献计道:“当年陈涉举义,恐众心不一而书帛、诈狐鸣曰:‘陈胜王’以励人心也。今众将屡败于李密,故而怯战,主公何不效陈涉乎!”
王世充闻言大喜,便暗中令卫士张永通当众宣称梦见周公,让他告知王世充,若能率军击李密,必获胜。众人闻言,告知世充。世充便特地率众前往周公庙拜祭祷告。又请巫师卜吉凶,这位巫师自然是王世充事先安排的,他故意对众人讲道:“周公令王仆射急击李密,缓则必有疾疫流行,兵士皆死。”
王世充麾下大多生长于江淮,颇为迷信,听到巫师之言,立即纷纷请战。王世充便道:“众位欲战,我不可违也。”
于是选出六万精兵,四千铁骑出城与李密交战。
却说李密得知王世充出兵来战,便聚众相商。裴仁基先献计道:“王世充倾力来与我战,东都必定空虚。主公可分兵扼守要路,使之不得攻洛口。却再选精兵五万,沿河逼近东都。世充若还救东都,我且避而不战。彼再出兵,我又逼之。如此,则我常逸而彼常劳。以逸待劳,破之必矣!”
李密大喜道:“你之所言,正合孤意!今世充军有三不可当:兵精器利,一也;决计深入,二也;食尽求战,三也。我当乘城固守,使之欲战不得,欲走无路。不出十日,彼必粮竭力疲,世充可擒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