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薛白已万事俱备,手握兵权与威望,清洗了大部分的宗卿贵胄,若想找个藉口改朝换代,可谓是轻而易举,可他没有。
这或许是薛白与李泌的交易,以不改朝换代来换取李泌的绝对忠心。
不论有没有意义,李泌已别无选择。
他愈摸不透薛白的心思了,心怀谨慎地告退,准备兢兢业业地进行结案。
薛白目送着李泌离开,解下了身上那带着血迹的裹布丢到一旁,摇了摇头,自嘲地轻哂了一声。
他懒得再处置政务,坐在大殿之上着呆,任由时间一点点浪费,毫无往日的紧迫感。
渐渐地,夕阳从殿门斜照进来,阳光一点点拉长,在地毯上铺起一层光晕。
「郎君在做什麽?」
颜嫣由永儿扶着过来。
「打时间。」薛白应着,亲自起身去扶过颜嫣,挥退旁人,夫妻二人独自说着话。
「你甚少到前朝殿上,今日怎麽过来了?」
「近来有些担心你。」颜嫣道,「怕你难受。」
「还好。」
「都办完了?」
「人杀得差不多,今日也就收个尾罢了。」
薛白看了一眼,殿内也没有别的椅子,就把还大着肚子的颜嫣扶到龙椅上坐下。
颜嫣往日不讲究虚礼,却也不由道:「我岂敢坐这位置。」
「什麽位置,不过是张椅子罢了。」
薛白随口说着,把外袍脱下来给颜嫣垫在背后,以免硌到她。
至于龙椅不龙椅,他真没那麽在乎。
「今日我见了李月菟,她骂我是孤家寡人,我感受颇深。」
薛白闲聊般地说着,眼看夕阳也要褪去了,亲自点亮了一盏灯。
盖上灯罩,烛光显得温馨了许多。
颜嫣笑了笑,道:「她倒也聪明,看出都是陛下的安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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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泌在昏暗的灯光下拟了一封封文书,眉头微皱着,有些痛惜。
他不得不调查出那些在背后散播舆论逼压薛白的宗卿与官员,再亲手处置了他们。
但至少能结案并平息事态了。
「道长,杜五郎来了,见吗?」
「见。」
很快,杜五郎进了书房,道:「我听说陛下遇刺了,可他还是不见我,出了什麽事?」
「你若要离京,去便是了。」李泌道。
「为何?」
李泌剪了烛花,听着院子里雪落的簌簌声,知道这里很安静,没有旁人,方才开口回答。
「因为陛下已经不是你以前认识的那个人了,他已经是唯我独尊的帝王。」
「你到底是什麽意思,遇刺的是陛下啊。」
「这一切是陛下安排的。」李泌道,「你本就知道,不是吗?你问过刘介了,陛下一回东都,便见了达奚盈盈,可见他早就想除掉颜公丶杜二娘丶杨妃丶元载,以及宗卿贵胄们。」
杜五郎不信,可他作为与薛白最亲近之人,对这一切并非没有感知。
「不会的,这麽做是为什麽?」
「为了皇位稳固。」
李泌的声音显得很失落,没有一丝感情色彩。
正是因他足够冷漠,才能够从最客观丶理性的角度去评价薛白。
「要稳固皇位,必然要清理反对派,变法只是一个由头,他登基不过六年,本可不必急着变法,但这麽做,可以逼出那些最着急的人,遂有了洛阳的那次屠杀。」
「其实,从就食洛阳之前,陛下就准备要杀他们了,故意将他们带离了根基深厚的长安。怎能不杀他们呢?他们支持陛下继位,正是因为陛下身份存疑,有把柄可以拿捏,就像宦官喜欢拥立幼帝丶昏庸的皇帝一样,可哪个掌权的皇帝不会反过来杀这些人?」
「问题在于,陛下要杀的人太多。那场杀戮颜公必然要反对。因此,他明知杜二娘要排挤颜公,还是纵容她,他回到长安,暗中授意达奚盈盈掌控局面,然后假装一怒之下,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