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律却说:“律私以为……是野马。野马可以驯服,为君所用,但是想要驯服野马,只是给草料吃,是永远也无法驯服的。天子自幼习武,善于骑射,律敢问天子,天子是如何驯服一匹野马的呢?”
姬林眯了眯眼目,祁律微微颔首,挑唇一笑,说:“打。”
不知为何,姬林眼看着祁律那浅淡的笑容,耳听着祁律口中阴测测的话语,突然后背一阵发凉。
祁律又说:“无错,便是打,只是给一匹野马吃草料,野马是无法驯服的,只有通过马鞭狠狠的打他,让他长记性,那桀骜不驯的野性才能根除,不是么天子?”
姬林后背发凉的感觉不是错觉,没成想文质彬彬的祁太傅,也有如此“狠毒”的一面,不由咳嗽了一声,说:“太傅……所言极是。”
祁律的笑容慢慢扩大,虽他长相没有石厚阴霾,没有虢公忌父高大,亦没有周公黑肩那么高深莫测,看起来相当无害,还带着一股子的温柔,但笑起来的时候,眸光竟然夹杂着一丝丝的凛冽,继续说:“既然如此,天子不妨送石厚一顿鞭子……”
石厚大逆不道,与卫州吁伙同谋反,石氏老宗主石碏已经发话,请天子帮助石家大义灭亲。天子之令,不日大辟石厚,功臣獳羊肩莅杀。
大辟也就是砍头,石厚大逆不道,只是砍头,没有车裂,没有用其他极刑,已经是天子宽宥仁义,天子之命很快传到了獳羊肩的耳朵里。
大辟的头一天,獳羊肩奉命来到圄犴,替天子为石厚送行。
“使者,您请!”牢卒恭恭敬敬的引着纤细的獳羊肩入内。
獳羊肩虽然是个小臣,没什么地位,但他是这次平定叛乱的功臣,而且此次前来圄犴,獳羊肩的身份更是非同小可,乃是天子特使,代表天子为罪臣石厚送行。
圄犴昏暗,石厚戴着厚重的枷锁,坐在牢室的角落,手中拽着一根茅草,似乎是极其无聊的,不停的绕着茅草把顽。
“逆贼石厚!天子特使来看望你了!”牢卒大喊着。
石厚抬起眼皮子,稍微看了一眼獳羊肩,随即把手中的茅草重重的往地上一扔,可惜,那只是一根茅草,根本没有多少重量。
随着茅草悄无声息的落在潮湿的牢室地上,石厚沙哑的“呵呵”一声轻笑,说:“快看,看看,天子特使来了,何等的荣耀。”
石厚的嗓音之中带着浓浓的冷嘲热讽,眼神阴霾又鄙夷,死死盯着隔着一层牢室大门,站在自己面前的獳羊肩。
獳羊肩眼神很平静,淡淡的说:“罪臣石厚,天子命我特来探看,明日……便是你的死期。”
“果然,”石厚嘲讽的凝视着獳羊肩,说:“做了天子特使,便是不一样了。天子给了你甚么奖赏?高官厚禄?让厚猜一猜,如今特使怕不是已然官居上大夫?”
獳羊肩的表情仍然淡淡的,因为环境昏暗,甚至看不出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平静的嗓音,好似没有波澜,犹如一潭死水。
獳羊肩说:“小臣没有接受天子赏赐,如今仍然是太傅府中家宰。”
“是了。”石厚的笑声更是讽刺,说:“我险些忘了,你这狗,如今已然换了主人,变成了祁太傅家中的一条走狗,自然要好好儿的跟着祁太傅,对祁太傅摇尾乞怜,对么?”
面对石厚的冷嘲热讽,獳羊肩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似乎什么也打动不了他,那纤细的身子骨儿钉在地上,脊背挺得异常笔直。
獳羊肩的声音微微有些颤动,说:“将军有恩于小臣,小臣不敢忘怀。”
“有恩?”石厚反而被他激怒了,说:“有恩?有恩?!”
石厚连续三次发问,一声比一声拔高,一声比一声沙哑,回荡在昏暗的圄犴中,“嘭!!”紧跟着一声巨响,石厚隔着牢室的木头栅栏,一把抓住獳羊肩的衣襟,他脖颈上戴着沉重的枷锁,行动却仍然如此迅捷,手臂青筋暴起,几乎要将獳羊肩那纤细的身子骨钳碎,几乎是怒吼说:“獳羊肩!!到现在你还愚弄与我!说什么有恩?平日里装作低眉顺眼的乖顺模样,其实背地里,你才是那头狼!”
牢卒听到怒吼声音,还有巨大的碰撞声,赶紧冲过来查看,一眼便看到石厚隔着栅栏,竟然抓住了天子特使的衣襟,大家全都吓坏了,冲过来大喝着:“大胆贼子!放手!”
“快放开特使大人!”
石厚却不理会,死死抓住獳羊肩的衣襟,将人使劲拽到栅栏旁边,隔着潮湿的栅栏,两个人呼吸几乎碰在一起,那么近……
也就是在这一刹那,借着昏暗的光线,因着距离实在太近太近,石厚终于看清楚了獳羊肩的面容,那张本该“平静如水”的面容,带着浓浓的隐忍,仿佛是蒙着冰面的湖水,他死死咬着下嘴唇,眼眶鲜红充血。
石厚一愣,就在石厚发愣的空档,獳羊肩又用那种平板的,极具欺骗性的嗓音,平静的说:“将军对小臣的大恩,小臣会全部还给将军,一分不少。”
说罢,獳羊肩掰开石厚的手掌,轻轻拉了一下自己褶皱的衣襟,转头离开,“踏踏踏……”的脚步声如此平稳,渐渐消失在黑暗的圄犴之中。
只剩下……
只剩下石厚手背之上,微微的一丝湿濡,是方才从獳羊肩充血的眼眶中,不小心掉下来的一滴眼泪。
明日就要斩首石厚,祁律今日回来的又很晚,本以为回家还要再做饭,毕竟家里没有养厨子,哪知道一进房舍,竟然看到案几上摆着一碗卖相十足的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