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所谓的待办之事,就是来蹭饭?”
作为自幼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萧家大公子,萧莫豫对日常生活的讲究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华采幽向来认为,如果谁和他有仇想要报复的话,其实是件顶顶容易的事儿。
比如,堵了萧府专用的那个泉眼,就能让这条非该处之水不喝的小墨鱼渴成一条干瘪的死鱼;或者一把火烧了那个专为萧府提供衣料蚕丝的作坊,就能让非该种材质的衣服不穿的小墨鱼裸奔成一条害羞的死鱼……总而言之,很容易把他弄成一条死鱼就对了……
真不知道这两年他是怎么走南闯北做生意的,难不成还随身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负责为他运送独家专用的柴米油盐酱醋茶还有伺候惯了的丫鬟大厨老妈子?
华采幽突然想起,即便她还在萧家的那段时间,好像也从来没有关心过接掌家族后到外地巡视商号的小墨鱼,生活起居方面是如何安排的。似乎,她这个名义上的妻子,的确有些不大称职……
只是心里虽这么想,一开口却没好声气:“此事恐怕难办,我这儿只有寻常百姓吃的粗茶淡饭,满足不了你的那张刁嘴,你还是去别处碰碰运气吧!”
萧莫豫却不理她话语里的夹枪带棒,歪头看了看摆在桌子上的那碗清粥:“放了百合是不是?那就这个吧,给我也来一份。”
北方民风粗犷,历来没有南方人活得那样精致,从饮食方面便可见一斑。华采幽虽然在漠北长大,但到底在代表了江南奢华考究生活的萧家待了那么多年,不可避免受了些影响。所以偶尔也会不知不觉的矫情两把,像是夏天的早上总要喝一碗温温的加了百合的小米粥,既爽口又养胃,一碗下去爽歪歪……
其实说起来,这个习惯还是拜萧莫豫所赐。
想当年华采幽初到萧府时,因为受不了南方夏季的炎热,一看到饭菜,尤其是热汤热粥就倒胃口,什么都吃不下。
萧莫豫见状便给她出了个主意,将汤汤水水什么的放到储存美酒的冰窖里冰一会儿再吃。试了几回,效果大好。华采幽于是每天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人把一大锅粥放到冰窖里,然后过一个时辰再拿来,吃得那叫一个透心凉心飞扬。
只可惜悲催的是,没过多久便生了一场大病。究其缘由,正是因为那一锅锅拔凉拔凉的东西,聚了寒气伤了脾胃。萧沛为了这件事发了好大一顿脾气,险些就对那个乱出主意的家伙动了家法。
而萧莫豫虽然与华采幽并不对盘,不过看到原本跟只小野豹子似的人一下子变成了可怜兮兮的小病猫,心里总难免也有些过意不去,便让人日日熬了百合小米粥,亲手端到华采幽的病床前,细细吹成温热再一勺一勺喂她吃下。
病好了之后,华采幽秉着做人要恩怨分明的原则,郑重对萧莫豫一段日子以来的照料致谢。不想,竟换回一句:“我是怕爹责罚,做给爹看的。而且,你居然到现在都不知我一开始就是在故意害你的吗?真是个没长脑子的笨蛋油菜花!”
呕得华采幽当即跳起来一拳狠狠砸中了那个正仰天大笑之人的下巴,给这个极度重视自己形象的家伙留下了一片过了好几天才慢慢消褪的青紫。
不过,已经养成的习惯却很难改,她也懒得改,便决定权当借着每天的一碗清粥,记住那小墨鱼的可恶。
“怎么,向来豪爽大方的花老板该不会连一碗粥也吝惜吧?”
看着萧莫豫折扇轻摇似笑非笑的模样,华采幽好容易才压下了在他下巴处添些颜色的冲动,将面前的碗一推:“就这一份,爱吃不吃。”
“这是你的早饭吧?你动过没有?”
“你还嫌弃不成?”
“当然!”
“……以前我吃了那么多你吃剩下的东西,都没有嫌弃过!”
“那是因为你馋。”
“我是不忍心浪费!总是见样咬一小口就不吃了,浪费粮食要遭天打雷劈的你知不知道?”
“到猫猫狗狗的肚子里,和到你的肚子里有什么区别?”
“…………”
“再说了,我嫌弃你说明我比你干净,既然我比你干净,你又凭什么嫌弃我?”
“…………”
华采幽突然顿悟,她跟小墨鱼斗嘴,就像小墨鱼跟她动手一样,都纯属自残行为。
于是抓过碗,端起,仰脖子口喝了个精光,然后重重一放,怒目而视。
萧莫豫却对此毫不在意,只是斜睨着眼慢悠悠来了句:“吃相果然还是如此的不雅,另外,快擦擦嘴去,沾了米粒,好生难看。”
华采幽终于忍无可忍,一抹嘴拍起了桌子:“小墨鱼,这里是‘销金楼’,是我的地盘,不是你们萧家,我也不再是你萧家的人,我爱干嘛就干嘛,想怎样就怎样,你凭什么指手画脚?管得着吗?”
较之她的暴躁抓狂,萧莫豫的表现那是相当的淡定,不紧不慢理了理压根儿没有一丝褶皱的衣袖,又俯下身弹了弹雪雪白崭崭新的靴面,这才肃容端坐,神情看上去是十二万分的真诚,声音听上去是三百六十度的恳切:“花老板,我既然已经用银子包下了这里,就至少应该有一些话语权的对不对?其实严格说来,从今儿个起,我才是这园子的主人。依着贵行里的规矩,你必须要服侍得我满意才行。也就意味着,你的一言一行好歹得让我看得过眼。所以很遗憾,这里已经不再是你的地盘,你也不再能爱干嘛就干嘛想怎样就怎样。另外非常抱歉,我的确可以指手画脚,可以管得了你。”
人在受到过度惊吓的时候,大脑会出现短暂的空白,行为会出现片刻的失调,言语功能也会随之缺失。具体的表现倒是很简单,四个字足可以形容——完全石化。
萧莫豫也不心急,施施然站起身,在周围踱了一圈,又到小花圃前驻足欣赏片刻,然后才带着还算满意的浅笑转了回来,用折扇轻轻点了点还没从石化状态中恢复的华采幽的头顶心:“花老板,你这园子虽然普普通通并不值那个价,但是胜在清净,所以我虽然觉得有点儿冤,不过冲着这点也就不做计较了。而且我相信,花老板一定会用别的方式来做补偿,必然会让‘销金楼’的客户销金销得心甘情愿,是也不是?”
随着他最后这句轻轻柔柔的问话,华采幽一度断裂的大脑神经终于成功修复,飞速运转了一个周天,旋即冒出了两行清烟,色厉内荏地跳脚嘶吼:“我是老鸨,我不接客,我这园子也不外包!”
“此言差矣。”萧莫豫将手中的折扇左右摆了两摆:“这世间的万物都有个价,端看你出的数合适不合适罢了。比如花老板的身价就不是寻常人等付得起的,事实上,除了我之外,估计也没有人愿意出此天价,因为实在是物不及所值。所以,一桩买卖是否能谈成,有个很重要的前提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两厢情愿。说得俗气一些,我愿买,你愿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