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语,普通话。)
凌则不好意思地笑一笑:“好。”
她问他怎么认出她,他又是这样内敛地、年轻地、极为浅淡地,笑一笑。
而后诚恳:“没有拍到。是我记住了。”
她望着他,年轻而俊朗的一个男孩。
梁乘夏明白了,噗嗤一笑:“要联系方式,是吗?”
他瞬间脸红。
脸红作为任何意象和表征都不够新鲜了,唯有靠度,证明心意无措的深度。
他给她她这辈子见过最快的脸红。
梁乘夏一边洗澡,一边闭眼回忆,一边揉搓肩头。没有指痕或余热一类事物,这些只会在上个世纪末的香港小说里出现,被某些作家偏爱。
而梁乘夏不喜欢。
她不喜欢所有令人心生游弋的东西。悸动在她的规则分类里,适合老实待在欲望名下。 不适合在男生低声告诉她“我不会”时苏醒。
他是这样诚实。
我不会。梁乘夏,你好些了吗。可以了吗,梁乘夏?我明白了。
“你为什么哭。”他在学会凶狠时,依然维持柔和询问,“我做错了吗?”
“你有冇救?”她恨不得踹他,及时切换,“爽的!爽的,行了没?”
他慢慢点头。
像是一个冷淡而温柔的好弟弟。又漠然对她说,收起你的同情。
梁乘夏擦干头,再抽一支蓝莓爆。
她不知道这么屑的弟弟,赌气走出一段路后,忽然停下脚步。
就在街道上,找出笔记本,咬着笔帽,翻开到新的一页。
六尺一寸的脑袋低下来。
该怎么记录她?
他不知道,他没有把握,他宁愿眼前是冯诺依曼架构、嵌入式,或晶体管。
提笔写了,bysummer。
乘夏。
他有些后怕。这里是香港,还好是在香港。
夏天还如此漫长,也万幸已经开始。
“iapickedbysummer”。
(我被夏天摘落。)
好像有种实在欠缺文化素养却坚持营造意境的努力。过度羞耻让凌则猛地合上笔记本,大步向前两步。
他实在没有把握,心情要怎么记录?
他还是停住脚步。
飞快写下一排丑字:thereareon1yfourgasstreet1ights1eftinhongkong,butnoneofthemarehere。
soipinetthedark。
(香港仅存四盏煤气路灯,但它们都不在这里。
于是,我在黑夜里摘落她。)
他感到满意,只要永远不被梁乘夏看见。
凌则嗅到路边百年橡树的气息。香港到处都是橡树和榕树,和椰树。
在这些气息里,他偷偷将“iapickedbysummer”圈住,画一个瞩目箭头,粗糙接在最下方。
做完这些,年轻男生倚在电灯下,依然内向而轻微地笑了。 2o世纪7o年代,港府将煤气路灯统一替换为电灯,只留都爹利街的四盏。
但路灯的使命不变。辉映某个人的美丽,再包容某个人为某个人动心的羞怯。
梁乘夏、梁乘夏、梁乘夏。
他在心里默念三遍。稀释心底无法消解的雀跃,和一点难以冷却的回味。
但最终没有写。
“那个小弟弟怎么样啦?”旻乐递过来一杯小甜酒,挤眉弄眼,“大6男孩喔?”
“不然?我受够五尺的男人了。”梁乘夏低头,专心欣赏妈咪给她新买的戒指,“弟弟六尺一,天津人。去过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