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睡,她靠残余的理智强撑睁开眼。春季的天空挂着轮圆月,过低过满过亮,照得人心里恍恍惚惚。沈珏掩住脸,摸出手机拨了烂熟于心的号码,一字一顿,慢悠悠地咬字清晰,“顾海东,我告诉你,你就是个挫人!”电话那头顾海东很镇定,“就这事?”沈珏咬牙又磨了句,“放心,我不会被你看死。”没等回音,她把电话挂了。
沈珏和顾海东是去年十月分的手,过去四个月里,她没一哭二闹三上吊,主要因为还迷糊着。怎么了?好好的分手了,她沈珏不还是沈珏吗,那个善解人意的小猪猪,怎么一下子成了让顾海东透不过气的压力,怎么一下子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起来?她虽然没看过爱情小说,但收到的邮件里,那种励志pps,不常说如果男人变了心,肯定没留的必要了。沈珏没明白顾海东为啥变的,却下定决心,永远也不开口问为什么三个字。
沈珏吃不下睡不着,晚上睁眼闭眼都流泪,盼着天亮可以上班,人前必须强迫自己要笑要说话,一到白天又盼黑夜,至少不需强扮欢颜。默不做声地她瘦了十几斤,柜里衣物齐刷刷由s号换成号。168的身高,一瘦下来,俨然同竹竿,站在电梯里,她变成了一窄条。
沈珏妈第一个发现动静,然而孩子大了,不想说的事,做父母的只好装傻。半夜十二点多,沈珏妈上洗手间,女儿房里黑洞洞,想是睡了。她蹑手蹑脚进去,准备替女儿塞被角,沈珏翻个身,轻轻叫声妈,刚叫完眼泪跟山泉般涌出来。做妈的把女儿搂在怀里,女儿把脸压在妈怀里,悄无声息哭了半小时。沈珏妈抚着女儿的背,孩子小时候跌了跤咧嘴嚎得惊天动地,如今大了遇上事,反而把点痛全压心里了。沈珏只觉得母亲珊瑚绒的睡袍特别柔和温暖,哭完悃着了。醒来五点多,晨光偷偷从窗帘角里溜进来,她钻在被窝里睁着眼从五点数到了七点,终于盼到母亲摆早饭的声音,揭开一天的开始。
今晚沈珏喝酒不是借酒浇愁,完全工作需要,送客时站得笔直,结账时也没忘记看签购单的金额,甚至没忘记叫钱柜把酒钱和包间场租开在同张发票上。都是月亮惹的祸,一下子往事如潮。分手时顾海东说:“沈珏,我需要空间,我想一个人过。”他又说,“我们好聚好散吧,这样对你也好。”沈珏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傻眼了,完全听不懂他在说啥,直到他扬长而去,才发现她整个人已痛得缩成一团,蹲在地上只会喃喃自语,“你浑蛋你浑蛋…”
她做梦也没想到顾海东先离开,当然他有点钱,对女性有绅士的温柔。可沈珏是沈珏啊,她年轻,才25岁,顾海东足足比她大了一轮多,他离过婚,还有个孩子;她可爱,笑起来眼睛像月牙,异性示好的也不少。沈珏知道自己的优势,因此处处捧起顾海东,“海东,你理发后真精神。”“海东,你身材真好,谁谁谁有啤酒肚,看上去难看。”“海东,你做什么都比别人强。”
沈珏想来想去,也摸不着顾海东抛下她的原因,直到有人问她,“沈珏,你和顾海东怎么了,我看见他和别人在梅龙镇逛护肤品柜台。”说的人未必怀好意,笑盈盈地看她的反应。沈珏也笑盈盈,“噢,他啊,大家都是朋友。”电梯叮一声别人到楼层了,沈珏笑盈盈地挥挥手。门关上,那点笑僵在那,他现在喜欢的人漂亮吗,比她好吗?直到电梯又叮一声,笑又活起来,沈珏走出去,“早上好,早上好。”和同事们一一打着招呼走到自己座位上。
沈珏做销售,如果不去外地,按公司要求到办公室开早会。她来得早,先处理文件,和业务沟通情况,登录sn时顺手把签名改成了“你知不知道我很委屈”。一会有同事发来对话框:“怎么啦,谁给你委屈了?”她抬头,见大区域经理陈冶在电脑后对她笑。她不是陈冶那区的,不过陈冶请手下几个销售经理吃饭唱歌时经常会叫上她,“有沈珏热闹,一起来。”陈冶说话行事落落大方,深得人心,因此见她问,沈珏干脆进她办公室,把情况略略说了下,说时眼泪无声地淌了下来。
陈冶递她张纸巾,“嗯,哭吧。你家人知道吗?”沈珏摇了摇头,“我一直没敢说-”陈冶明白她意思,顾海东比沈珏妈只小8岁,沈家知道了不跳起来反对才怪。沈珏又补充,“其实我也不是怕父母反对,只是他始终不肯上我家…”没想到她还没嫌他,他先不要她了。陈冶点点头,“知道,父母哪里拗得过儿女。”她又递给沈珏张纸巾,“哭吧,哭完就好,十分钟后早会。”沈珏低头飞快地擦去眼泪,“谢谢。”陈冶问,“顾海东那边,还是你在跟?”沈珏点点头,“公归公私归私,这点我懂。”公司制度,销售按区域分配,沈珏跟的是上海及江苏部分地区,顾海东正是她辖区内的大客户,幸好他是老板,平常她只要跟采购打交道,省了面对面的麻烦。陈冶安慰她,“他什么年纪,你多大?你前途无量,是他的损失。”沈珏勉强笑,“我也这么想。”
人前嘴硬,人后心痛。
沈珏坐在长椅上,红酒后劲发作,她寸步难行。人来人往,情侣双双对对,她忍不住又摸出电话,“海东,我们为什么会这样?”说到后来终于带了点呜咽,泪水流到嘴边,咸且苦。顾海东的语声平静而冷淡,“你喝多了?保重。”电话那头只剩嘟嘟声。沈珏握着手机,茫然且有些懊恼,和自己说过多少次不要自取其辱,没想到醉后居然坏了道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