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与三爷的流言蜚语,还是像瘟疫一样,传遍了整个姜府。性子温和些的,说得尚算好听,不过是稍稍揣测我与三爷是不是互相有情。说得难听尖锐的也不少,各种污言秽语全数往我身上泼去。长白的出生被怀疑,甚至连我和三爷的房事都被传得沸沸扬扬,成了那粗壮家丁的下口菜、无纸淫书。
每每听到那种难以入耳的话,我都忍不住气得发抖。我是以处子之身来到这个世界,如果能接受自己被他人用这些粗言恶语来评断?偏偏,我只能忍着,不能跳出来,将那嚼舌的人打一顿。我便是听了,也只能装作没有听到,不能将自己套进去,免得被人说做心虚。
可是,做主子就有做主子的权利和资格。
那说得太难听的,我稍稍使个绊子也不是不能。役下是一门艺术,我虽则不太懂,知晓一些皮毛也够他们受了。大抵便是抓住下人们之间的矛盾,挑拨离间,叫他们互相撕咬。很卑鄙,我却依旧做了,否则心里发慌,忍不住那口气。
倒也有效果,我虽然没有出面,可是麻烦事缠住了他们,府里的事情也不算少,嚼舌的慢慢也就少了。
少虽少了,却还是没有绝根。
我这会儿站在假山后头,正听着雪春和小六嚼舌呢。
“小六啊,咱二奶奶,还真是敢做呢,有了二爷还要和三爷不清不楚的。”是雪春的嗓音,我先前料想的没错,雪春与小双的性子有几分像。小双先前有老太太宠着,雪春又是哪里来的胆子呢?
“莫说了,莫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是小六的嗓音。小六还小,十二三岁,听说买进府才两年。
“怕什么呀,她又不知道咱说她了。再说,府里有几个人不说她的?”
“我不懂,也不想听。我要走了”有脚步声,不过一会子脚步声就停了,依旧是小六的声音:“别拉着我呀,假山布置完了,还得将水池清理一下。里面落了很多叶子,难看死了。”
“哎哟,急什么急?你做了这些,谁知道,谁会给你什么好处呀?”雪春的嗓音越老越高,只怕已经忘记掩盖了。依旧是她的嗓音:“我说小六啊,你原本是叫巧儿的,犯了二奶奶的避讳才改了这个不三不四的名字。你也不气,站柜台的,连取个好名儿都不会。”
呵呵……这话儿,更加像小双的了!
“巧儿也不是我的名字,我都换了好几次名字。哎呀……雪春姐姐,你让我走吧,我怕,我怕……”
“小蹄子,怕什么怕?二奶奶那种人,有什么好怕的?她呀,就是老太太买的,比咱们高贵不到哪里去,我跟你说,她嫁过来,可是一分钱嫁妆都没有的……”
“呜呜……我只想干活,只想吃饱饭,我什么都不知道啊,雪春姐姐……”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应当是谁跑远了。过一会子,又是一阵慢条斯理的脚步声,另一个也走了。
曹七巧啊曹七巧,看看你给我留了多少麻烦?和三爷有染,是最难解决的,好在二爷能够原谅。可是,在下人心目中的形象如此差劲,除了她小商贩的出身,只怕和她尖刻的性子也有关系。下人,其实也不是好惹的。众口铄金呐!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不想另一声叹息在我的耳旁响了起来?
谁?我硬生生将一声惊呼压了下去,回头一看,紧绷的身子才软了下来——是二爷。没想到,二爷的步子也那么轻巧,我小心翼翼的,居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后。
“七巧,不要难过。”
“唔……仲泽,你回来了?”我呼出一口气,问道。
“是呢,大哥那边将账本藏得很严,我只能看到今年庄户进租的账目,往年的,连影儿也见不着。今个儿没什么事,就早点回来了。”二爷说着,撩起我一缕头发轻声说道。
我顾不得其他,想要抢过发丝,好左顾右盼,看看是否还有人在听墙角。
二爷抓住我的手,自嘲地笑道:“放心,绝无他人了。我先前在床上没事儿做,每日去分辨各个下人主子的脚步声,倒练了一副好耳力。”
是呢,卧床的日子太难捱了。我不也是在床上练成的绣工么?我望着二爷,同样自嘲地笑了笑。
“七巧,你知道吗?你的表情让我觉得,你能理解我的感受。”
何止是理解,根本就是感同身受。可是,这话儿没法说,我只能笑。
二爷轻轻搂着我,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变了。”
自然是变了,可这话儿,依旧没有办法跟二爷说。我不知道他对乱力怪神之说的承受能力,不能肯定他在知晓真实情况之后,是不是要将我烧死。所以,不能说,依旧是不能说。我只得倚在他的怀里,问道:“那,仲泽可喜欢我这种变化呢?”
“喜欢,自然是喜欢……”不待我开口,二爷继续说道,“可是,我也不怪先前的你。像我那种病,娶了谁家的姑娘就害了谁。无论你怎么做,我都觉得那是我该承受的。”
二爷……还真是善良。当时,我爹娘对我没了耐心,不再想为我诊治,我还满肚子怨言呢。
不过,那欣赏,可是说不出来。忽地想起了雪春的话,我瘪瘪嘴,说:“你也不怪我一分钱嫁妆都没出?”
“哈哈……”二爷笑了起来。
这人儿,看我笑话呢,我忍不住捶了他一下。二爷抓住我的手,在我耳旁轻轻说道:“谁说你一分钱嫁妆都没出?你可给了整个北京城最昂贵的嫁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