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有故事听,长白吃得非常快。
云泽期期艾艾地,总算走进院子。我回头,装作才看见她的样子,扬声喊道:“云泽来了呀,快进屋坐。小六,快给云泽小姐上茶。”
小六被提到房里用。这丫头朴实,不爱说话。不像别的丫头喜好将主子的事情添油加醋地,做笑话讲。
小六端端正正地应了,进屋里倒茶去了。
我见二爷的饭也喂完,轻快地道:“长白乖,将饭都吃完呢。叫爹爹给你讲故事去。云泽,坐。”
长白欢呼着被二爷抱走了。
云泽坐在小圆桌旁,看着二爷与长白离开的身影,眼神有些迷离。
我看着她不语,摆弄着桌子上的东西。云泽愿意主动来找我,是件好事。
云泽呆愣了好一会子,突然摆起脸色来:“听说,娘把我的婚事交给你了。我告诉你,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你们,懂什么!”
云泽,立马就摆大小姐的架子。留洋一趟也就这点好,不那么懦弱也不那么好被欺负了。
我笑笑,指指小六端上来的茶水,道:“云泽,先喝喝茶。”
云泽急得不行,道:“喝茶我屋里也有,我想跟你说,别多管闲事。”
这丫头,唉……若不是姜府的人,随便使什么性子,随便怎么和自己的娘亲闹别扭,我才不会管呢!
我轻声叹叹气,道:“我若不管,叫娘为你挑选一门亲事么?”
“哼。”云泽轻哼。
我缓缓啜着青瓷杯里的茶,但笑不语。
茶水我怎么也喝不出好坏来。不过,用来掩盖情绪调节气氛来,倒是不错。
云泽见我就是不怒,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她以为,我会和她吵起来么?重活一世,有几个人能让我和他吵起来呢。我会吵架,是因为在乎。在乎对方的行为,或是在乎自己的处境。
良久,我才道:“云泽,你先别急。娘想要为你定亲,并不是叫你立马嫁给谁。所以,你先静下心来想想,嫁给谁合适,嫁给谁,才会幸福。”
“可是,我现在没有喜欢的人。”
“一个都不喜欢么?我看,那些常来咱家的几个年轻人,样貌性子都不错。一个都不动心吗?”
“那都是朋友。别人怎么看,我就不知道了。”云泽不耐地道。
“我看,你们走得那么近,还以为……是不是,他们都犯单相思,咱家的云泽压根儿就没动心?”
我调笑地看着云泽。云泽的脸红了红,道:“管他们呢,反正我不喜欢他们。”
“唔……那可有不少好小伙儿要伤心。谁叫,我家的云泽惹人喜爱呢!”
女孩子都爱被夸被爱,云泽也不另外,她脸色缓和许多,不再是一副来找我算账的模样。
她揪着手指,轻声道:“我不喜欢他们,他们都是靠着家里的权势,没几个有真才实学。”
“那,云泽觉得什么叫真才实学呢?”我诚心请教。我是小商贩出身,被卖进姜府的,不懂这个也正常吧。
云泽不屑地看我一眼,旋即原谅我的“无知”:“我喜欢的人,是要有本事的。就算家里不给他提供任何条件,他也能飞黄腾达,做出一番成就。”
“唔,这样的男孩子不错,云泽有眼光。那,云泽现在就没有发现任何人有样的品质么?”我问道。
“哪里有,这样的人可不是好找的,我要等待!”
我数着手指,叹叹气:“可不是呢,不好找。这样,叫我怎么跟娘说呢,我真害怕娘着急,担心。”
“哎呀,实话告诉娘就是,娘要怪责,叫她怪责我吧。反正,我是不会随随便便嫁掉。”云泽道,站起身来就要走。
我忙拉住她,道:“那是当然,云泽是我们的宝贝,怎么能够随随便便嫁掉。肯定要选有真才实学的真心对云泽好的好青年才俊。对了,今日天气不错,云泽要是没什么事的话,跟二嫂讲讲那洋人的事情呗。”
见有人当听众,云泽扭扭捏捏一番,重新坐了下来。
云泽开始跟我讲起外国的女子,那马路上跑来跑去的车子,屋里的各样新奇器具。热闹的沙龙和茶会,精致文明的西餐,铮铮发亮的刀叉餐具,温文有礼的礼节……一样样,云泽越说越向往,我听着,不时补充几句。她说的,我何尝不懂。然,我与她,根子里哪里是洋人,依旧是一个国度的人。若要叫她找个洋人,只怕用不多久就会被抛弃。
云泽那些青年才俊只会依靠家里,她何尝不是呢?学到洋人的皮子,却学不了里子。学会享受生活,却不懂得创造生活。不独立不自立,依旧是大家庭的附庸!所以,几十年后的上海,才在那大片的十里洋场,出现那么多的假洋青年,过着最新潮的生活,却无所事事,成为社会的肿瘤。
云泽啊云泽,要么,你就得嫁给那些与你一样的假洋鬼子。至少,那些人能理解你,那些人好面子。不到绝境,应当是会容着你向着你由着你奢侈地学着洋人享受。或者,你就该踏踏实实地,改了。学会洋人的独立自主,同时接受现在所看不起的迂腐和封建。
若两样都做不到,那么我还真看不到她的未来。
云泽说得很尽兴,小六上来换了好几次茶,云泽也跑了好几趟恭房。想来,我是第一个能理解她所说的东西的人吧。
总算,她把能说到的都说了遍之后,天色已经阴下来。春风吹过来,冰冷无比。
我连忙请云泽回屋里去,云泽想想,跟了上来。
看着屋里的摆设,云泽脸上的神色无比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