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先无声,无声才可怕,关止在室外停住脚步,屏息凝听。
“哐啷”一声,是唯一惊天动地的动静。关怀路过,稍稍停了停,做一个手势,示意关止不要管闲事。
这栋三上三下小洋楼,每家一户,门是紫檀木的门,一闭一个世界,并不相连,门前雪也要自扫。
三奶奶无声地走进去,扫出一地的紫砂瓷片,关止看到碎裂的瓷片上还能完整出现的萱草,依旧风姿卓然。
这天吃晚饭的时候,仍是一桌子默默无声。饭毕,他看到邵雪瓯独自一人在花坛边上,对着一栏的虞美人发呆,就要走出去,但是手被王凤拉住。
关止并不是存心跟踪邵雪瓯,他只是偶然回家拿衣服,看到邵雪瓯提了一只保温壶出门,就不远不近地跟着一起过去了。
她去了城隍庙九曲桥,绿波廊里人头攒动,邵雪瓯只是在人群里静静坐着,眼波里流淌着岁月的回忆,回忆刻在那一头的方向。
关止看到万则萱同一个年轻人坐在一角下围棋,黑白子势力相当,两个人不相上下。他一抬头,眼睛越过重重世俗中看到这一处,然后脸上就有了意足的笑意。
关止看到奶奶的双目无端就会湿润,让他觉得多窥探一刻都是罪过。隔了这么多年,他还记起当初模糊的片段,还是不敢看不敢打搅。
他远远在这处,只是个局外人,看了一个心慌意乱。他只能选择从熙攘的人群里离开,走到马路口,准备叫车回家,身后有人叫他:“关止。”
关止就像做错事情的孩子,对身后的奶奶低头。
邵雪瓯牵着高高大大的孙子,站在人潮汹涌的路边,这么说:“不要怪奶奶。”
关止只是说:“爷爷会很难过。”
邵雪瓯无奈微笑。在她这一张能将岁月荡涤平坦的温婉的面上,无奈的微笑就像平静海面的涟漪,下面或许是漩涡。
她这么说:“奶奶没办法把操守坚守到最后。”
关止那刻十分难懂,也无能为力。
到了这一刻,关止看到奶奶手上已端出清茶,茶已香,他依旧要尽他的力。他接过奶奶手里的茶水,讲:“奶奶,爷爷最近身体不大好。”
邵雪瓯坐了下来,倾一倾身,笑他:“你又拐弯抹角。”顿了一顿,再说,“晓得了,这一次做生日请你爷爷一起来吧!”
关止笑道:“让蓝宁做菜。”
“你别只动口不动手,让你丈母娘看到,不好。”
关止说:“我丈母娘看我就像亲生儿子,比蓝宁值钱。”说完,手机响,他接起来应了两句,再对邵雪瓯讲,“这不,丈母娘怕我们没保姆饿着我,叫我晚上回去吃饭。”
五(上)
蓝宁在这天的大清早先去了周秉鑫的公司详细看了他们的计划书。
日本人对待会展流程素来一丝不苟,早已将大致规划写了一个清楚,包括他们亲睐的展会地点。
蓝宁清楚看到里头赫然列着四行仓库创意园区,当即便对周秉鑫讲:“在这个地方不大合适。”
周秉鑫亦有同感,不过也有立场:“这是董事的决定,我只能做到旁敲侧击,尽量进言。”
蓝宁点头。
周秉鑫笑:“虽然卖身外企,但我心依然是中国心。”
两个人颇有唏嘘。周秉鑫将展品清单拿出来给她,还坦诚讲一句:“这一张展品目录较全,看了以后,更有口污浊气。但没有办法,公司支我薪水,我只能办好事。这是这职业道德。”
蓝宁把清单拿到手里,就知道周秉鑫所谓的污浊气从何而说了。这根本就是一张昔日帝国主义的罪证,但是罪证有澄清证明,周秉鑫讲:“这些展品有日本的、中国的、印度的、甚至是泰国的,全部有购买证明,连当时代的发票都可提供。这是我们董事及其友人几代的收藏。”
“也就是说到了国际法庭上,都可证明其归属权?”
周秉鑫无奈地讲:“落后就要挨打。你还想接这个业务吗?”
蓝宁卷起清单,坦率说:“老同学,你够犀利,我已经犹豫了。我不明白日本人要做这个展览做什么?”
周秉鑫说:“你看过计划就明白了,还有茶道、歌舞伎表演的计划。上头说要推动中日文化友好交流,他们希望这个展出叫亚洲私人藏品展,还想邀请中国的收藏家共同参与。”
“那就把我们的东西还回来,不然全部都是冠冕堂皇的借口。”
周秉鑫叹气。
蓝宁还是把计划书全部拿了回去,但是并没有下派任务单至企划部。
方珉珉正在等她的任务单分配工作,见她毫无动作,问她:“你不要接日本杂志社的单子了?”
“接了。”
“还不行动?”
“让我想想。”
她还没想好,母亲大人便先来了电话,命令:“晚上回家吃饭,我和关止已经商量好了。”
蓝宁埋怨:“老妈,你是关止的亲妈。”
“呵!我倒是想呢!关止比你孝顺多了,你能找到他,不枉我去普陀山花了好几百烧的高香。”
蓝宁挂掉电话,郁闷更上一层楼。下午同严宥然通电话,严宥然也奇道:“你妈看他妈不顺眼,倒是挺能关怀他。”
“可不,我妈就盼着她逛马路的时候屁股后头跟着个帅哥当拎包工,如今是得偿所愿了。知道的那是女婿孝顺丈母娘,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妈养了小白脸。”
严宥然笑不可抑,说她:“你懂什么?关止比你聪明,知道相处的艺术。别以为和家人相处就不用讲心机和手段。以前你妈一叫你相亲你就甩脸搞冷战,把你妈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关止就有本事在他妈和你妈不对付的情况下,让你妈当他是宝贝儿子。这就叫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