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过往,早已经年,追究什么的实在是太没必要了,更何况,他救了我,他把我从一片苍茫的雪原之中抱起,重又带回了人世,这已是莫大的恩赐。
我垂头将思路理了一理,觉得自己已然十分懂了,可转念一想,我还有一事不能明白,于是就抬头问他。
“你说我师娘是你们的人,那……为什么青城山上上下下对我并不十分好呢?”
确切地说,是很不好,唯一肯朝我笑的,只有师娘而已。
你们懂的,我好歹是个姑娘家,被人看不起也便罢了,自己转述之时,总该为自己留些面子……
连夜默了一默,抬眼看我,一字一顿,“你师娘是我母妃的人,不是我的。”
有区别吗?
我愕然不解地看着他。
他抿了抿唇,大约是有些崩溃于我的理解能力,连带着秀丽的眉角也跟着跳了跳,他抬手轻揉自己的额角,有些无力的声音从指缝儿里钻了出来。
“我这么说罢。在我母妃看来,不只是把你带回宫里没有必要,就连救你这件事本身,都是很没有必要的……”
“她能为了你将你师娘拱手送出,已然是给我面子。”
我……懂了。
这些年来,尤其是十二岁随连夜去元清宫请安的那次,让我知道了一件事——齐妃娘娘不喜欢我——直至今时今日,我才知道,哦,原来从两岁起,她已然不喜欢我了。
对于此事,我其实是有些想不通的,连夜不是说我两岁那年长得顶好看吗?
唉,想来是男子对女子的相貌如何总会宽容一些,而女子对女子终归会有那么一些妒忌……
哪怕我还只是一个年方两岁的小孩纸。
——我也只能这么不要脸地宽慰自己。
连夜的话,令我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在青城山受到并不怎么公正的对待——整个青城山都是齐妃娘娘娘家的势力,她不喜欢我,自然没人会对我好了——可是,我依旧不能明白为什么师娘会骗我说,她捡到我时,我尚且在襁褓里。
关于此事,连夜再一次给出了令我十分刮目相看的解释,他淡淡道,“是我交代她这么说的。”
我自然充满好奇地问,“为什么啊?”
连夜抄起茶盏抿了一口,眼睫垂下,隐约之间似乎有些不自然,他别开眼道,“你哭起来着实烦人得很,我怕她哄你不住。”
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必然关系?
我望着他,一张脸上写满了三个字——“求解释”。
连夜睨我一眼,见我一脸的茫然不懂,神情呆滞,他“啪”地一下搁下茶盏,有些忍无可忍地道,“笨的你。你若知道了自己是两岁那年被人抛弃,岂不更加伤心?还不如说你亲戚养你不起,尚在襁褓里就将你丢了!”
我想了想,似乎有些道理,又想了想,不对啊,我喃喃说,“有人照顾我两年,不比从小就被丢掉好吗?”
“呵。”连夜冷冷地笑,“既要照顾,就该一世都照顾你好,顾了两年却又随手丢了,还不如根本不要开始。”
我听得怔怔的。
他再次看我一眼,再次别开了脸,再次有些神色不自然,他嘟囔着,轻声道,“我就不会做这样的事。我既爱上了你,就爱你一世……”
“什么?”我没有听清他咕哝什么,朝他身边凑了一凑,他瞬间连人带椅地朝后退了退,如避蛇蝎,俊脸却是红的,“凑什么凑,吃东西!”
我狐疑地看了看他,再看了看他,终究也没有寻到什么蛛丝马迹,于是只好垂下脑袋,乖乖地吃起东西。
许是我的错觉,在我和那一桌子好吃的做斗争时,连夜那双如水般清澈澄净的眸子,一直在我身上凝着。
唉,他大约还是在想我是多么的苦逼。
吃罢东西,连夜伏案批阅奏折,我在一旁百无聊赖地逗鸟玩儿。
玩了一下午,天黑了,又到了吃晚膳的时候,我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对连夜嘿嘿地笑,“陛下您吃,您吃,我下午吃的都还没消化了。”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的肚子,低头想了一想,抬眼说。
“你想不想去看星星?”
我愣了一愣,没头没脑地看星星做什么?
他正色道,“帮助消化。”
我噎了一噎,这助消化的方式未免太奇特了吧,我摇摇手说,“不用,不用,您吃就好,我真不饿。”
他略略歪头,又想了想,“划龙舟?这个肯定能消食的。”
说话间抬手就要唤门外侍候的太监准备龙舟。
我嘴角直抽地抱住了他的手臂,“不用,不用,真的不用了!”
大半夜的划什么龙舟,想pk我两岁那年坐在雪地里看星星的二货举动吗?
“那你想做什么?”他略略沉了沉俊脸,凤眼微眯,眼神里竟然依稀划过了一抹低落之色,“你一定要放纸鸢才好?”
我更加不明白这句话是从何说来了,“我并没有……”
话没说完,就被他霍然起身的动作给打了断,他似乎有些烦躁,有些懊恼,起身踱了两步,背对着我说,“你那日睡着之后,讲梦话了……你说要和萧祐一同放纸鸢的。”
我浑身一绷。
他转过脸来,静静看我,凤眼寂寂,里面全都是淡淡的悲凉之色。
他翘了翘唇,瑟瑟地笑,“果然同我一起什么都不想做么?”
他举步要走,看样子是连饭都不准备吃了,我心下一慌,忙伸手拉住了他,脱口而出地道,“风雅不是不愿!和陛下一起,呆着就很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