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宴开始时,施即休坐在一个角落里,作为女方邀请的唯一一个嘉宾,齐家待他分外礼敬,满桌的珍馐佳肴,八九个陌生脸孔,施即休嫌弃地吃了几口菜饮,撇撇嘴,无甚味道。
正无聊间,来了齐家下人,躬身附在他耳边说了句话,施即休起身就跟人走了。
跟在家丁身后,在庄子里拐了好一会,到了一座阁楼,门上写着藏雨阁。
阁里灯火昏黄,大厅空空荡荡,四幅淡粉色的纱帘从屋顶上垂下来,隔住了来人。帘后一人若隐若现,摇曳的烛光下端坐着,一身红装,新娘头饰随着窗口灌进来的夜风叮铃作响。
施即休走近,“红参,你这么晚才叫我来见面,是不打算留回旋的余地了。”
帘后之人惊了一息,登地挺直了身躯,竟没感觉到有人进来,是了,他这些年,内功该是又精进了许多吧,新娘王红参眼神一闪,“施大哥,你来啦。坐吧。”语声轻盈。
施即休侧头看,帘外有一张竹凳,凳旁一张小方桌,嗖地一声坐过去,一点也不稳重。
帘内响动,一物飞了出来,昏暗中,即休伸出修长手指,稳稳接住了来物,“看来我走得不慢,这茶,还烫着呢!”碗中茶并未洒出一滴,即休喝了一口,“好茶!”
“施大哥,三年未见,身手更臻化境了!”
“红参,你身手也比从前更厉害了,你这三年,可好吗?”
王红参低头一笑,施即休没什么变化,说话还是愣,“怎么叫好或不好呢?活着无非就是如此。”
施即休听了这话不能理解,“难道你过得不开心吗?”眼神左右晃晃,叹了口气,“哎!都怪我!”
“怎能怪你呢?个人如何,都是个人自己的选择。”王红参淡然笑笑。
施即休哦了一声,交谈断掉了。
两人忽就没了声音,气氛一时有点尴尬,良久,施即休终于又想起一个问题,“怎么突然就要嫁给齐老家主?老家主古稀年岁了,你图的是什么?”
“别人不知道我,施大哥也不知道我么?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这样的话。”王红参语气里有了点波澜。
“我……”施即休哽住了,他也不知自己知道还是不知道她,许是不知更多一些,这些年过去,施即休也时常回想起与王红参过去的点点滴滴,永远都像是懂了一点,又无法参详透彻。
“人和人有情,怎能只看外表与年岁是否匹配,功夫和家世是否相当?要我说啊,只看一颗心对不对便足够了。你说是么,施大哥?”
“红参,你若能这样想,我也为你开心,我是担心你年纪小,被人骗,被人欺负,怕你……”施即休顿了顿,仿佛知道自己接下来说这话有些不该,可还是克制不住地说了出来,“怕你是跟我生气,把自己随随便便嫁出去!”
王红参也想了好一会才答,“施大哥,我早已经不恨你,也不爱你了,只是回想过去些许年,这世间也就唯有你一人与我纠缠痴斗,如今我要许人,还是望你能来看一眼。”
“你放下了,那便好。”施即休听了这话,胸口陡然放松了,但心里一抽,竟也是堵得满满的失落,不恨也不爱,那岂不是要变成陌路人,“他待你可好?”
“好,他用命待我。”
这时,施即休懂得她多了一分。
红参叹了口气,“哎,只是可惜,他许是命不久了。”
施即休一惊,“为何?”
“他一生单纯性情,至和至善,却屡屡遭小人陷害,连他自己的儿子也害他,齐闻达那祸害,不知给他灌了什么迷魂药,害得他连年缠绵病榻,脑袋坏了,脾气也不好了,连话都说不清楚。哎……英雄迟暮最可怜。”
“齐闻达为啥害他爹爹?”
“齐闻达几次三番要他出面,帮齐闻达在江湖上谋取名利,要什么不世神器,他不允,齐闻达便弄妖作怪!”红参恨恨的。
“齐老自然不肯的。”
“许是命中注定,我和他做不了长久的夫妻,但无妨,便是一天,我也要与他一起。”红参坚定决绝。
“哪有什么注定短命的?红参,我帮你将齐老接走,找个合适的地方让他疗养,蝴蝶谷就不错!应当还有些年岁可期!”
“哎……恐怕来不及了……”红参悲叹连连,忽然像想起什么事来,“施大哥,沈阖大侠可来了?我知道齐闻达让闻善去请他,若他来,我想见他一面。”
“不曾见到,说是沈大侠已经许久没在家中,这次是他两位公子过来的。”
“这就我的命,沈大侠没来,没人救得了——”红参忽然抬起头,两眼放着光,隔着垂帘盯着施即休,“施大哥,我求你一事!”
“红参尽管说,哪怕刀山火海,我定为你做到!”
“你帮我杀了齐闻达!”红参声音压得低低的,几不可闻,但那声音里的杀气却无所遁形。
“什么?!”施即休惊得跳了起来,“红参,这……这杀人,可不是好玩的,你怎地如此?”
“杀了他,莫让他辱了他一世英名!”红参陡然恶狠狠起来,提高了音量,“他一世清白,爱名节胜过性命,他定不许有个这样的儿子,让他这样活着,他宁愿去死!”
“红参,可是,平白无故我怎能……怎能……”施偌踌躇得手足无措起来。
垂帘被人猛扯了一把,撕裂了半幅,王红参从帘后走了出来,头饰急切地叮铃铃响,不再避讳,伸手抓住施即休的手臂,施即休赶忙闪身往后撤,胳膊却被王红参死死捉在手里。
施即休凝神看向王红参,灯火红衣相映,美人流光,温柔可人,唯独那双眼,带着乞求与强横,红参真美。
“施大哥!你从前答应过我,你说愿供我驱策!你可还记得,你欠我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