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时沈青寰看着处处破绽,略显古朴笨拙,庞蛇咬着那破绽紧守急攻,过了十合上下,季白眉才现,沈青寰哪里有什么真的破绽,无非是在试探他庞蛇刀法练到了几成,可季白眉太急了,他想无论输赢,要尽快结束这一局好赶紧脱身,在沈西楼凝视下的感觉真糟糕。
也怪老头这些年来光顾着赚钱,临敌经验不多,不常操练,还吃着前些年的老本。但看透了这一成,季白眉也开始用起虚招了,但是庞蛇刀法是名门之后,实在是太光明磊落,那虚招在沈西楼眼里简直可笑,被他看得明明白白。
刀重剑轻,正奇相逢,宝刀未老,少剑绝尘。
过了初始五十回合,沈西楼已经明了庞蛇刀法深浅几何,但季白眉却看不出留良剑有多少斤两,仿佛有无穷无尽的花样。仗着半百年岁,季白眉在心里让自己强做安稳,一边应付一边思索脱身之路,但取胜看来无望。
沈西楼知他在强压心神,岂能让他如意,开口干扰,“季老庄主,咱们开这掌门人大会,自然是要看看各门派的真实水准,怎么季老庄主您老是藏着掖着,今夜就痛快打一场能如何?也不耽误您明天继续赚钱财!”
季白眉这才说了他上场以来的第一句话,即不能取胜,那就认怂,早早下场为好,“沈老板莫笑话,季某已然尽力了,技不如人,认输了罢。”说着便渐渐收刀,他一收,沈西楼也慢下来,不急着快攻,沈西楼道,“今夜来到洛阳城的英雄,哪个不想打个痛快,看个明白,季老庄主如此不赏脸吗?”
“沈老板宽宥则个,哪是不赏脸,季某着实武艺疏漏了多年,不比后代英雄!”季白眉这话已经将沈西楼抬到高位,阿谀之意尽显,只盼着沈西楼能手下留情。
“哼,今日若不把老庄主您的真功夫逼出来,算我沈西楼没尽到地主之谊,老庄主不必谦虚,看剑!”一个剑花抖擞朝季白眉股间刺去。
此时刘玄妙在看席上站了起来,一只脚翘在椅子上,嘴里嗑着瓜子,一口一呸,一副悠闲模样,对沈西楼笑道,“沈老板!我当你有什么本事,原来是学我,你可多用心,且还差三分火候呢!”众人大笑。
沈西楼竟然也有余力回她,“那改时间还请刘小宗主多多指教啊!”
刘玄妙大笑,“不如下一场,我与沈老板对一场,顺带着跟沈老板探讨一下这摄人心魄之术!”看来这刘玄妙不是只盯秦书生,沈西楼她也不放过。
沈西楼一边上下翻飞着舞剑,一边应,“不好不好,要是那样,万一郎情妾意,岂不是沈某抢了秦掌门的风头!”
刘玄妙仿佛被燃到高点的火苗,笑得噼啪作响。众人也跟着哄笑。
沈西楼这里看来举重若轻,气定神闲,季白眉那里却十分不好受,一开始众人也都以为如沈西楼所说,季白眉没用出真功夫,渐渐看季白眉庞蛇刀七十二式已经耍完了,虽有些别的招式搭配,但仿佛再也耍不出什么新花样了。
季白眉这几年疏于练武,勤于经商,内力不济,气喘连连。众看客中,不懂的,还在那里看热闹,懂行的,神色都开始凝重起来。
打了快一个时辰,季白眉仿佛骑在一只老虎身上,上不去,下不来。
沈西楼只管认定了他没拿出真功夫,季白眉想赢过沈西楼,功夫不济,想输给沈西楼,竟然也做不到,他只要一放缓,沈西楼便也弱了下来,等到他喘得差不多了,再来一顿猛攻,逼得他不得不再次勉强迎战,青寰剑芒,如天女散花,无孔不入,迫在季白眉每一口喘息之间,让他连气都不敢喘到底。
若此时对手不是沈西楼,只要季白眉收刀停战,认个输也就完了,但是对着沈西楼,他不敢,他若停刀,沈西楼一剑扎穿了他不足为奇。别看沈西楼当着众人面前说只比武,不论仇,扎了之后他便说是季白眉自己收了刀不反击,自己却在激处出剑难收,也便有了几分道理,哪怕众人最后都认为就是沈西楼蓄意谋害,对沈西楼来说那又如何?他本也不爱什么清正名声,但对季白眉来说,一个死人,要那平冤昭雪又有什么用?
季白眉太爱惜这条命,因此无论沈西楼逼到什么份上,只要沈西楼不停手,他就不敢停。
留良剑时急时缓,既不胜过庞蛇刀,也不输给他,总给他一口喘息之机,却又死咬不放,季白眉就这样像被吊在半空中,没穿衣服一样,由沈西楼吆喝着,给众人观看。
沈西楼还不时言语上磕绊着他,当真难受。
打了两个时辰,将近子夜,季白眉觉得头脑一阵阵晕,但时常被突然逼到眼前的沈青寰一吓,不得不再强打起精神来。季白眉没料到这一战要打这么久,年岁大了,晚上吃得不多,此刻身体里力气用尽了,心突突地跳,声声可闻,四肢也开始颤抖;但是沈西楼年轻气壮,早做好了万全的打算,晚上吃了一只烤羊腿,此刻正消化得来劲呢,怕还能再战三百合。
季白眉这时得用更久的时间缓解喘息,沈西楼便给他时间,不急不躁,总是让季白眉刚刚能应付,但无一丝余力,又时常把他逼至绝境,却又不下杀手。
观者中有名望的门派掌门人,看着季白眉可怜,站起来一两个,对着台上说道,“沈老板,我看季庄主属实不敌,高下已分,就此停手吧!”
沈西楼闻言一道冷峻目光射过来,看到那目光之人,都吓得胆颤,“胡言乱语!你做得了季庄主的主?”
再没有敢出头的,周道奇和华远行今晚上都不在。按理沈西楼也没有破坏这比武的规矩,没有蓄意伤人,没有用什么阴招,总不能说沈西楼吓唬季白眉算他违规吧。
即便那俩人在,也说不出什么,况且他俩人与季白眉也没什么交情,又不知这两家究竟有什么恩怨,因此不会替人出头。
到了三个时辰,明月阁外万物俱寂,鸦雀息声,但明月阁里仍旧灯火辉煌,没有一丝睡意,众人竟没有敢离去的,先前有一两个想走的,被沈西楼喝住了,不得不又坐回来。有个别觉得事不关己的,靠在椅子上就睡着了,恍然被刀剑声惊醒,起来大喘一口气,问旁边人,可分出胜负了吗?
旁边人也没力气说话,朝台上一努嘴,这人看过去,只见季白眉已经被累得如呼呼气喘的老牛,全身汗透,丝散乱,嘴唇白干裂,面色青紫透黑,手里刀都拿不稳了,脚下磕磕绊绊,得拄着长刀才能勉强站立,眼睛里渗出丝丝血色。
沈西楼却还是清爽利落地拎着他的青寰剑,龇着牙绕着季白眉转来转去,困兽垂死,斗兽人却还正在激情高昂处。
直到东方白,已然过去四个时辰,两人还在台上耗着不休。也不知季白眉靠什么撑住的,已经在这垂死的状态中挣扎许久,却迟迟没去。
秦书生晚上和惠夫人共同用了晚餐,笑闹一会,早早歇了,一夜良宵。
丑时,秦书生还在酣睡之中,忽听有人砸门,迷蒙中惊醒,鞋也来不及穿,开门见一个第三庄的仆人跪在门口,抱住秦书生大腿大喊救命!
秦书生匆忙披了一件外袍,带子也没系,跟着那仆人便跑向明月阁,见他的老友在比武台上已然只剩一丝生机,秦书生一边奔走一边喊道,沈老板,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西楼在台上,正等着季白眉喘息,一见秦书生衣衫不整地跑过来,嘴角带笑,移步到一旁较矮的比武台边,蹲下来,刚好与秦书生站着一样高度,秦书生抱手低声拜道,“沈老板,还请看在秦某面上,留一线脸面!”
还哪有什么脸面,这天下第一金主的脸面,早已被沈西楼打散了。
沈西楼盯着秦书生散乱的衣袖领口,冷笑两声,忽伸手将秦书生颈前碎拨到身后去,“便……给秦先生点面子!”说罢站起身返回比武台中间,对着快要趴在地上的季白眉,“秦大掌门请我手下留情,我看季老你本事也用尽了,就此认输吧,你可服气?”
季白眉空张了好几下嘴,才挤出一丝沙哑的虚脱声音,“……服……服气……”,但手里仍用尽力气攥着他的长刀,眼睛盯住沈西楼的一举一动。
沈西楼自顾自笑道,“季老怕我出尔反尔,罢罢罢。”说着将青寰剑缓缓回鞘,“今日到此,诸门散会,明日再开!”说罢也不等众人有所反应,携着青寰剑,阔步走下比武台,离开明月阁而去。
季白眉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还保持着握刀的姿势,呼通一声扑倒在台上,秦书生一大跨步跃上台来,扶起季白眉,众人过来围了一圈打探,秦书生一句不答,只对众人道谢,用力拖着已经虚脱了的季白眉,缓缓离去。
季白眉、秦书生、在场众人,都觉得是秦书生面子大,一句话就改了沈西楼的心意。实际上沈西楼也打够了,心里想着圣主教主的教导,不必逼死他,天长地久地折磨他,心头才算解恨。这才借着秦书生这个梯子,下了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