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又不是什么脏东西,真让人伤心。
如今推出的斋王候选共有三位,都是藤原家的女儿,分别是君子内亲王、礼子内亲王以及喜佳子内亲王。本应通过卜卦来选定斋王的时候,他们私下里却定了人物。
推举斋王很轻松,但在上任之前,被选定的内亲王需要分别在京都以及平安京外的斋院进行为期三年的斋戒,以洗清身上的不洁。在入职之后,几乎要一辈子侍奉神明,非必要不得退位。
“苑子大人在出使斋王之前,封号为女王,与三位内亲王相比,血系要遥远,地位要低,那些人说不定很不爽吧。”鹤叹气道。
我依旧望着门外的世界,“把这些年幼的女孩送到那样与世隔离的地方,真的好吗?”
鹤无语道:“这可是荣耀。”
所以我才理解不了他们口中的荣耀啊,无惨怕死,也怕自己失去贵族的身份,这一件事情我记了很久很久。
在又一轮“占卜”之后,藤原氏推出的新斋王为喜佳子内亲王,今年年仅七岁。
也就是这个时候,天纱接到了一封密信。
苑子巫女在前日凌晨,于房中病逝了,享年二十五岁。
天纱她消失在房间里,只留给我一段摇摇欲坠的身影。
我以为,像她这样看起来冷若冰霜的巫女是不会哭的。
人各有命。
我总是这样对自己说。
可很少有人是完全理智的,没有一丝丝感性。
我对苑子巫女的印象还停留在她庄严的姿态以及对我的嘱托上。我从她那里得到了这个可怕的伤疤,还有笼罩大地的雾气般的迷茫。我还一知半解,她就独自离开了。
空气中一时充满了伤感,鹤与天纱也不能将这件事透露出去,否则就是欺君之罪。
因为他们俩都独自去处理悲痛的感情了,我继续呆在别院里,也很容易对他们造成不好的影响。
我决定去找阿鱼,可阿鱼已经不在原来的寺庙里了。我询问了其中的和尚一番后才知道,因为女性的身份,她在寺庙中格格不入,圆清大师为她推荐了尼姑们的所在,但阿鱼似乎并没有要成为比丘尼的意思。
我也不清楚要去哪里找阿鱼,没有目的地走来走去最后竟然到了她曾经工作过的渔场。
阿鱼正蹲在断桥上,小小的背影看上去像是一个小妹妹。
“阿鱼。”我轻声呼唤着,阿鱼的耳朵动了一下,旋即转过身,脸上涌现出一丝喜悦。
“小缘,你回来啦!”她拎起裤腿站了起来,径直向我走来。
“我倒是很久不见你了。”
“我回家了。”
我和阿鱼漫步在人行街上,阿鱼竟少见地提到无惨。我以为他们俩是天生的八字不合,能听阿鱼主动提起他,我觉得无惨可能会“受宠若惊”吧。
阿鱼无意识地咬着指甲,看起来已经成了她忘不了的小习惯。
“其实我之前去问候了他一下。”阿鱼在问候二字上加重了音调,让我怀疑她所谓的问候到底是不是正常意义上的词汇。
她摆出一副鬼脸,“你知道的,他态度那么差,我连他家大门都没进去,还是人家的侍从跟我说了他的近况。”阿鱼眯着眼睛摇了摇头,意思是命不久矣。
这种事情我也知道,度过了十八岁的坎,那接下来的二十岁呢?
夜晚的无惨总是比较脆弱,在很多个幽暗的、孤独的夜晚,我在他的床榻旁,听见他浑浊的呼吸与抽痛的喊叫,以及泡沫般的梦想。
从来没有人那么多次的向我阐述他对未来的畅想,虽然那些话翻来覆去只有一个终极的目标,那就是——活下去。
我从未见过比无惨更在意生死的人,这种苦苦的坚持……你不能说他愚笨,反而感动到了我。
而且,鬼舞辻无惨像是一根扎在我脑袋里的针,不去想的话其实也没有感觉,可一旦去思考与对方有关的内容,我的脑袋就一下一下地刺痛着。
虽然,直接杀了贺茂无惨就不会有鬼舞辻无惨了,如果咬咬牙的话,说不定我做得出。……但我认识的朋友很少的。
真的很少。
“我最近在研究平田医师留下来的药方,接下来我想去拜访一下别的医师,看看还有没有更好的方子。”
阿鱼对这个话题好像很感兴趣,“你在学医吗?你连这个也学会了吗?”她仰着头,眼睛里竟然还有些崇拜。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用崇拜的眼神看着我,我试图大方镇定地回复:“只是学了点皮毛而已。”在朱乃夫人身边的时候,我也经常为她煮药,我有关药学的精进也是在那开始的。
阿鱼抿着嘴唇,露出一丝苦笑,“照顾生病的人很辛苦吧,但他马上就要死了,我甚至能够闻到从他身上传来的腐朽的气息,再怎么擦洗身体也无法洗去。”她笔直地望向前方,和一个三年多都没有一丝改变的人谈论一个马上就要病死的人,是不是很滑稽。
我来找阿鱼,除了叙旧,也有这样一层原因在里面。说来也难以启齿,到了这种关头,我竟然会提起那个我本来毫不在意的生物。
人鱼。
吃下它们的肉,有人会变成怪物,有人会夺得长生。
“我正是为了这个来的。在那之后,你还有见过人鱼吗?”
阿鱼怔住了,过了好几秒才说:“你们是朋友吗?”
我和贺茂无惨之间从未提到过“朋友”这个词,那我们是主仆吗?并不是,我只是很喜欢照顾人,他当时比我要幼小,性格像个无人搭理的孩子一样易怒易怨,对于健康的渴望又让人忍不住生出可怜之心。我私自地认为这可以划入朋友的行当,但到底是不是,我从来没有得到过相关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