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静无言,烟息火灭,几片烟灰飞进了浴缸里,带着烟草迷人的味道,顾西元不禁睁开了眼,满室的氤氲朦胧,唐琛的眼底泛着一丝血红,说不清道不明,饥饿的猎豹却还窥伺着自己的猎物,维持着猎杀前最后的高贵姿态,冰冷也从容。
唐琛依然叼着早已炙冷的半截雪茄,脸上也湿漉漉的,不知是汗还是水,像荷叶上滚动的露珠,顺着额头滑落,浓密的睫毛上也挂着晶莹,那半敞的衬衫,也隐隐露出赤色的胸膛,水光一片。
顾西元的目光迅速扫过他,熨得笔直的西裤除了水迹斑斑,唐琛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醒目的皮带扣发出刺目的光芒,相比之下,自己的丑态,狼狈不堪。
顾西元微微失落着,沙哑的声音掩饰不住自己的烦躁:“澡也洗完了,唐先生还不出去吗?”
话说得再明白不过,顾西元的脸涨得有些发紫。
唐琛转身刷第一下拉开帷幔,外边橘色的暖光驱散了浴室的朦胧,带来恍如隔世的另一个真实世界,唐琛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洗完就下来,这里阿香会收拾,我等你用饭。”
解下系在金属架上的手臂,微微转动了下,一抬手,拽上了帷幔,所有的光都消失了,只剩下沸腾的血液在幽暗里咆哮,仰躺在尚有余温的水里,顾西元大口地呼吸着,空气中残留着挥之不去的雪茄味,仿佛那个人根本就不曾离开过。
顾西元没有下楼去用晚饭,也没有人来唤他。
朦胧地睡去,又朦胧地醒来。
鸡蛋壳不知什么时候破了口,一点一点往外渗着,晶亮地拉着丝,折磨着人,折磨着难以入深的睡意,只把手摸到它去熟了地方,握在手里像打盹的鸟,有它自己微微跳动的脉搏,啄着他的手,映帮帮的,却又是湿软的,湿软的是他自己的掌心。
天色将明,树上的雀鸟开始啾啾鸣叫。
忍不住
第二日,阴着天,顾西元起的比较晚,四下里乌沉沉的,墨绿色的丝绒窗帘直垂到地,掩合得一丝光亮都投不进来,眯着眼,看了半天才看清对面五斗柜上座钟,快十点了,这一觉睡的其实不过才三四个小时而已。
断了的手臂隔着石膏越发的沉重,疼得清醒恼人,披着丝滑的睡衣,吊着手,勉强洗漱完毕,镜子里的面容犹自带着几分疲累,下巴的青渣也冒了出来,找出刮脸刀,抹上古龙味的剃须膏,一下一下细细刮着,脑子里却铺满了一双把玩这刀子的手,灵活刮搔,脸上、身上瞬间又热了热,空气里也浸润着初夏时雨季即将来临的潮湿闷热,好像个闷罐子,直教人蠢蠢欲动又空虚烦躁。
顾西元一头扎进盥洗盆里,沁凉的水里憋着气,人家唐琛能做到的,他顾西元怎么就做不到?一个声音反复警告着,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先前的言语举动未免轻浮,误了事也糟践人,都是罪过。
拉开窗帘,屋里依旧暗沉沉的,这才发现外面下起了雨,丝丝缕缕,缠缠绵绵,窗外连这个小阳台,对着一座山,葱葱茏茏的,好似半浮在云霭里的仙境,拉开门,吹进来的风也有些微微的青草香,院子里的花草树木也都被雨水滋润着,只是过于的繁茂,看上去有种要把整座宅子都包围的气势,像极了昨晚唐琛那充斥着血丝的眼底,岿然不动,却又杀气腾腾。
衣柜里的衣服都是簇新的,连内衣都齐全,也不知是原先就有的,还是阿香后来收拾房间补进去的,自己和唐琛身量大致差不多,西装都是定制的,吊着胳膊也没必要穿的那么齐整,顾西元随便捡了身短衫长裤换上了。
出了客房,走廊里寂寂无人,尽头的一间房门开着,潮腻腻的空气里有股淡幽幽的檀香气。
顾西元走过去,宛若走进了一座宫殿。
“顾先生,你醒了?”
“叫我西元,你在做什么?”
“这里水汽大,每逢雨季都要熏一熏的,唐先生喜欢。”
屋里只有阿香一个人,一手提着鎏金的香薰笼子,一手举着把蒲扇,边转悠边呼扇着,尽可能的让袅袅的烟霭弥散在房间的每一处。
这应该就是唐琛的卧室了,一水的象牙白的西式家具,镶金嵌银的,紫红的落地帷幔,云霞似的乔其纱帘,超大的床上悬着浅驼色的床幔,沉甸甸地坠着挽花流苏,随处可见的壁画、古董、小摆设,依然是中西兼容,外面也有个阳台,窗外便是顾西元在客房里看到的那座山,角度不同,视野却更开阔,可以直接看到山脚下那条蜿蜒的山路,整间房虽大却透着拥满,浓墨重彩,没有留白,隐隐地一股奢靡气息。
顾西元笑了下,却被阿香捕捉到:“顾…西元,你笑什么?”
顾西元没有回答,只问她:“唐先生呢?”
“一早就出去了,叫我们谁都不要打扰你。”
“去哪了?”
“不知道,你一定饿了吧,我去叫吴妈备饭。”阿香熏完香,颠颠地跑了出去。
衣架上搭着一套宝蓝色丝绸底的睡衣,顾西元走过去,指尖触了触,终究还是忍不住摸了摸,丝丝凉凉的,低下头,嗅了嗅,茉莉清香,遂又忙放开手,懊恼自己的举止暗龊,总是忍不住,忍不住……
偌大的宅邸,只剩下吴妈、阿香和顾西元三个人。
窗外的雨越发的紧密,餐厅外的梧桐全身都湿了,青色的外皮变成了深棕绿,唐琛的私宅到处都透着清虚寂寥,就像一座被冷落的宫殿。
吴妈将早餐摆上桌,牛奶、鸡蛋,小笼包……连带着四五样小菜,都很精细,顾西元跟她说了几次不要喊顾先生,可她依然改不了口,也不似阿香那般随意,职守着本分,将几份报纸放在桌角,这才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