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遇会意,说:“没事姐夫,我送他下山打车就行,你留这儿陪姐姐。”
毕竟江霞大哭之后精神不好,姐夫便不再争,按着江遇的意思办了。
两人走下山,江遇用手机打好车,替兰殊摘下身上的白花与黑纱放进自己口袋。
方才那出实在惊心动魄,现下逃离出来,兰殊不知说什么才好。他挠了挠头,嗫嚅着开口:“那,我去机场等你?”
江遇点头:“嗯,”又嘱咐道,“过会儿还要接骨灰,下葬,事情多,忙完估计得两三个小时,你中午好好吃饭,先不用买机票,等我过来再一起。”
“好。”被安排妥当的兰殊终于镇定了一些。车到了,兰殊和江遇告别:“我等你啊,你不用急。”
“嗯,到了给我打电话。”
葬礼三
送走兰殊,江遇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山下没风,他也什么都没想,像给长时间高速运转的大脑来了个关机重启。而后再次转身一步一步走上山去。
骨灰领取处外贴心地安置了一排长凳,旁边还有饮用水和一次性纸杯。江霞与丈夫并坐在那里。姐夫见江遇来了,朝他招手,又起身去给他倒了杯温水:“刚问过了,还得再等20来分钟,你坐着好好歇歇。”
江遇道谢接过水,坐到江霞的另一侧。江霞朝弟弟温和笑了笑,眼眶的红还在,眼眸明澈了许多。
江遇和江霞都没提方才那突兀的挽留,有的事是不言而喻的,江遇已彻底成为江家新的支柱,他的生活,他的选择,江霞干预不了,也从未想过干预。她只是个再普通再微渺不过的农村妇女,她的弟弟比她能干百倍,见过的世面比她多过百倍,还有什么是他想不到的呢?随他吧,平安就好,健康就好。
三人安静地养神,偶尔交谈几句这两天的人事和接下来的安排。江遇这周要出差,行程半月前就定下了,是凌风航运的事。江母走得有些突然,江遇没把这事告诉航运的人,兰殊不知道他要出差,所以大概也没来得及通知凌砚。总之,出差不变,他今天回律所料理好其他工作,周三便得飞一趟埃及。所以母亲后续的一应事务,包括遗物遗产的处置都还是得交给江霞来。
江遇自事业起飞以来陆续给江父江母打了不少钱,如今江母离世,尽管江遇就是最专业的律师,江家这样的寻常人家也不可能全然依凭民法典继承法来做遗产分配。江遇分文不要,全交由姐姐。江霞对此早有数,江父往后跟着她住,现金存款也都转给父亲自己拿着,老人家兜里有钱心里更安稳,江家没什么别的贵重物什,左不过子女境况好了之后送的小玩意,包括江霞丈夫前年为丈母娘打的两只金戒指,这些江霞一并收着放保险柜里就行。于是此时与弟弟说起,两三句便讲清楚了。
“李淑华的家属,李淑华的家属在不在?”骨灰领取处的窗口打开,有工作人员探头出来喊。
江遇江霞走过去,出示身份材料,对方瞥一眼,点点头:“骨灰出来了,你们的骨灰盒呢?”
江霞丈夫忙双手递上,对方从窗口接过,打开放在身边,从身后推上一辆小推车,顶层放着一个大铁盘,江霞一见,眼眶便又红了。
工作人员戴上手套,开始小心翼翼地装骨灰,先装未烧开的碎骨片,拿镊子一片一片,轻轻夹进去,途中见到黑色的小块碳化物便挑出来放到一边。然后是已烧开的灰末,用小铲子小刮片配合着从铁盘里铲起来,装进骨灰盒。最后是大块的骨片,看那弧度,应该是头盖骨。江霞捂着脸抽噎,江遇搂住姐姐的肩,作她的依靠。等全部装好,老师傅又最后拿出一把毛刷,将铁盘各个角落细细扫一遍,扫汇出的灰末又再次倒进骨灰盒中,如此才终于将盖子盖好,裹上红布交还家属。
江遇抱着骨灰盒,跟着江霞一道朝公墓走。江霞年后便特意来选过墓地,她知道江遇事多,也明白母亲尚未离世便先选墓说起来总是不太好听,但她日日陪护,没人比她更清楚母亲的状况,早选早定好位置,也免得将来慌乱。事实证明,江霞实在有远见。
石碑今早刚刻好,已由人背到墓前立毕,江遇听人指挥着,跪地将骨灰盒放入洒扫干净的墓坑,江霞从包里取出装满硬币的陶瓷罐,用红布封口,放到骨灰盒旁,又仔细封墓,浇筑水泥,最后打扫干净,摆上鲜花。姐弟俩先后叩拜,完成最后的流程。江霞与丈夫相互搀扶起身,见江遇等在一旁,她看一眼弟弟,又看向自己的丈夫,对方了然:“我先下去开车,你们别急,慢慢走。”
等姐夫行远,江遇才扶住姐姐的手臂,与她一同走在窄长的公墓阶梯上。两侧是层叠的墓碑,放眼一片灰白,与远方的青山相映,确作这繁花市井间闹中取静的安息之所。
“姐,”江遇扶着江霞走了好长一段,终于说出他最想说的那句,“对不起。”
江遇对江霞总是带着挥之不去的歉意,他有太多的对不起。儿时抢占了姐姐念书的名额,读大学的学费用姐姐的嫁妆,工作后他久不归乡,又将父母尽托与已然为生活十分繁忙奔波的姐姐。还有母亲,偏心得如此理直气壮的母亲,她每一次显而易见的重男轻女,都是加在江遇心上的砖头。
江霞明白江遇的意思,他没法直说已故之人的不好,歉意里包含着本不应他承担的愧疚。江霞轻叹一声,她拍了拍弟弟的背:“没什么的,弟弟,我已经过得很好了。”她的释然不是伪装,从她看着母亲入土,接纳她与世长辞的事实,过往的种种委屈,种种不甘便也随她一并辞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