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的好弟弟却没能想得开,于是江霞挽住江遇的上臂,一边走,一边说:“我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妈以前虽然也偏心,但她对我的态度还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最近几年,她的脾气才越来越差。”江遇低低应了一声。
江霞继续道:“其实妈对我的转变,是从你在律所的工作走上正轨开始的,非要说个节点的话,那差不多就是从你给家里打第一笔钱开始。”
江遇心头一紧,当初他终于独立办案,收到第一笔大额的律师费是10万,扣了税到手7万多,他当即给母亲打去3万,给姐姐打去3万,他的想法很简单,家人供养他成才,赚钱了理当回报,却没料到这6万块钱竟然加深了母亲看待子女的落差。他急于开口解释,却被江霞捏了捏手臂打断:“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比我能干,赚得比我多,这在妈看来是天经地义的。”
“妈不待见我,烦我,不是嫌我赚得少,是她心中有愧。”
江遇怔愣,他侧头看向身旁的姐姐,江霞仍目视前方,表情平淡,她继续说:“当年家里穷,供不起两个娃读书,妈选了你,没选我。她面上理直气壮,心里其实没那么过得去。”江霞笑,“你越来越出息,离我们越来越远,钱越赚越多,妈心头那根刺就越扎越深。”
江遇没有反驳,只沉默地听。
“妈是个绝对不吃亏的人,她越想啊,越觉得我怎么可能不恨她,她断了我的路,我怎么可能不报复她?”江霞低眉笑了笑,“所以我不论怎么对她好,她都觉得我虚伪,觉得我装,觉得我一定在暗地里给她使坏。”她轻叹,“说到底,都是她心虚。”
江霞不再继续说下去,江遇低声问:“姐,那你恨过她吗?”
江霞摇头:“没有。”她说,“委屈是有过的,但谈不上恨,而且其实委屈也没委屈多久,我挺快就放下了,弟,你晓得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你姐姐我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了,”江霞语气轻快,甚至有点玩笑的意思,“我知道,我弟很聪明,读书也好当律师也好,干什么都能成。可我们江家哪能那么走运,祖坟冒烟一次不够,还想次次冒烟?我读书马马虎虎,考不考得上本科都不一定,毕业出来无非也就是在城里给人打工,一个月赚着小几千块,省吃俭用都供不起城里的房子。”
快到山脚了,停车场已经出现在视线的尽头,江霞隐约看见自己老实温厚的丈夫正倚在两人的那辆小车边抽烟。她弯起眼角,接着说:“我想过的,如果妈选了我读书,你没读,那我们全家都必定没有现在这么好的日子,窝在山沟子里庸庸碌碌,你再能干,没文凭没学历的,成事也难。如果我俩都读书,我照样马马虎虎,你照样飞黄腾达,你孝顺,对我也好,可咱姐弟俩说直白些,没了你对我的那些愧疚,你还能像现在这样照顾我?动不动大几十万地给我打钱?”
“姐啊……”江遇无奈。
“实话实说嘛。”江霞语调上扬,有点俏皮。
远处的丈夫也看见了他们,他忙抬高手臂朝他们挥舞,江霞也向他挥了挥,目光柔软下来:“如果那样,我也遇不到你姐夫这么好的人了。”
江遇顺着她的目光望向那个其貌不扬的敦实的男人,当年他们刚结婚,自己考上大学,姐姐除了嫁妆还额外问自己的新婚丈夫借了一笔,他立刻答应,当天就跑银行转钱。等自己赚足家教费还债,他几番推辞不收,说弟娃读书不容易,拿着钱,别东奔西跑的那么累。江霞与他结婚多年,超市经营难免起早贪黑,但夫妻和美,日子平顺,江霞眼见着心宽体胖了不少。
“嗯,”江遇说,“姐夫很好。”
“妈找的,”江霞说,“他一从省城打工回来,妈就拉着我上门,让我和他相亲。”
江霞笑:“妈眼光挺好。”
江遇也笑。
江霞停下脚步,看向江遇:“所以啊弟,你别再想什么对不起对得起,现在就是咱们家最好的安排。”
江遇回看江霞,温柔注视她平和恬静的双眸,看她眼尾的细纹,看她黝黑的皮肤上难掩的晒斑和鬓角没染到的白发,他眼眶发干,雾气一点点弥漫上来,可他不能再辩驳什么了,他只能点头:“嗯。”
坦白
江遇和兰殊一道飞回燕市。路上和他提起自己出差的安排,兰殊一愣,半晌后才讷道:“这么远啊……”
“嗯,”江遇替他掖了掖身上盖着的小毯,“国际贸易形势变化,托运的埃及经销商现金流断了,拿着提货单不来提货,本来不算大事,但这次货值比较高,分销处理比较困难,凌总让我过去了解情况,配合本地律师再和对方谈谈。”
兰殊点头,他知道江遇在工作上向来很拼,可仍觉得他这次毫无间隔的奔波实在太辛苦了。他有点想给凌砚说一声,哪怕把出差时间稍稍推迟几天也好,可这想法只在脑子里转了几圈便被按下。他明白江遇一定不想要自己这种方式的关心。
飞机落地,江遇和兰殊一起回家。回的是江遇家,兰殊不想和江遇分开。屋子空置了一个周末,空气与尘埃一并被围困在沉寂的空间里。江遇把密闭的窗户打开通风,又去厨房烧水,回头对兰殊说:“冰箱里有喝的。”
兰殊“哦”了一声,没去拿,他倚靠在江遇身后的餐台边,看向江遇的背。江遇的外套已经脱下了,身上只穿一件薄薄的羊毛衫,柔软的面料将他宽直的肩膀与挺拔的背脊勾勒得无比清晰。兰殊觉得自己简直色得可恶,怎么能在这样消丧愁闷的氛围里满脑子春光。他只得暗骂自己,然后走过去抱住江遇的腰,将前胸贴上那坚实而紧致的后背,鼻息落在江遇的颈侧,兰殊在这一刻觉得实在太累了,拾掇不出半点力气,仿佛刚经历完人生大悲的那个人是自己。他靠着江遇的脖子深吸,用力攫取属于对方的气息。江遇握住兰殊环在腰间地手,侧头问:“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