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局,死者家属到了。”
老刘下意识站起来,收敛了犹豫摇摆的表情,仿佛坚不可摧一般沉稳点了点头:“我就来。”
这个时间点到的只有林兆熙的亲属,但林家基本都死光了,来的只有向熠的父母。这对被誉为“模範夫妻”的企业家夫妇神色憔悴,和报纸上拍摄的光鲜亮丽出入很大。
妻子魂不守舍的,丈夫可靠地伸出了手:“刘局。”
老刘点头,和他握手:“好久不见。”
上t一次见面,是他们发现向熠的衣服碎片时,也是通知父母来认领。向熠的妈妈跟天塌了似的,眼泪没有掉下一滴,直接跪坐在了地上。
希望他们经受得住第二次打击。老刘默默地想,他面上不显,“走吧,我们去谈话室坐。”
“刘局,小林他……是怎麽死的?”妻子问道,“太突然了。”
老刘:“这个得等报告出来才能告诉你,等一会儿,你等一会儿。”
老刘双手交握,“反正也是閑着,我就跟你们说说家常。小林他平时是个怎麽样的人啊?他是在这个小镇出生的,我也算看着他长大,自从他上了高中,很少再听到他的消息了。”
“小林他很懂事,是个好孩子。”丈夫干巴巴地回应。
他们对林兆熙并不算熟悉。两人工作都很忙,对待亲生的孩子都是给点钱打发,更别说是靠着他们资助才上大学的林兆熙了。
“他经常很晚睡觉,为了学习,”妻子说,“他很努力,高考后也是如此。”
有时候她下楼喝杯水,都会被宰客厅里游蕩的林兆熙吓一跳。他像是睡不好出来透气,可后来家里请的阿姨说,他每晚都是如此,像是要拼命逃避睡眠而不得不强迫自己清醒。
“那麽,向熠出事前呢,你们对那时候的他还有印象吗?论关系,林家也是你们的亲戚。”
确实是这样的,但其实他们和林家已经很久不往来了,有时候过年碰到都是在别人组的席面上。那时候林家还是完整的一家三口,妻子脸上带着淤青,孩子满脸麻木,堆着笑的中年男人搓着手上前点头哈腰。
——真巧啊,你们家也来啦。
——哎呦这是小熠吧多俊一孩子,比我们家小熙强多了。
向熠父母本能反感。尤其是看到男孩受伤躲闪的眼神,更加坚定了要少和这家来往的想法。但向熠妈妈没忍住,偷偷给林兆熙塞了一张律师的名片,让他悄悄递给被打得没几块好肉的母亲。
可在那之后林家再也没有音讯传来。直到某一日,他们得到了这门远方亲戚夫妻先后去世的消息。在一番纠结过后,他们选择收养了林兆熙。没有别的,只是看着他太可怜了,没有父母照顾,一个高中生独自生活是很艰难的。自家小孩的脾气他们是知道的,有点傲,但很讲礼貌,两个孩子一定能好好相处。
况且林兆熙看起来并没有染上他父亲的恶习,身姿挺拔清爽,比向熠大一岁,看着像是个可靠的哥哥。
熙,日光也。
他和向熠都代表着光明。
美好的祝愿并没有降落在他们身上。
向熠母亲神色苍白,勉强地微笑了一下:“小熠他……其实不是很喜欢小林。”
他甚至不加掩饰自己对林兆熙的不喜。
某次逼问过后,向熠终于勉强开了一点口。
“丢掉了。”
他说。
“然后她死了。”
就算是现在,她对他说的话也是满头雾水,什麽丢了死了的,乱七八糟的。
老刘却鬼使神差地想到林家落了灰从角落里才翻出来的牌位。黑漆漆的木板看上去脆弱廉价,明明到了忌日,烧掉的纸钱一张也没有到她手里。林兆熙没有想象中的那麽懂事。
也许这才是向熠防备他的真正原因。
向熠看到了林兆熙扔掉了你递过去的律师的名片。
可能是这样的。
唯一有可能从苦海中解脱的希望绳索被林兆熙扔进了垃圾桶,如同其中其他废纸一样,层层叠叠将女人包裹得密不可分,她最终绝望地死去了。林兆熙并不以自己的母亲为荣,而以她懦弱自卑的性格为耻。
他成功地耗死了她,奔向了能让他脸上添光的新的家庭。
“向熠经常带同学来家里玩吗?”
“有的,有一个叫徐鹏的男孩子。”父亲回答,“但他们也没有那麽要好。”
徐鹏自诩为向熠最要好的朋友,实际上向熠一直对他很平淡,跟对普通同学没什麽两样。比起事事都要有人陪伴,他情愿一个人独处。但徐鹏死皮赖脸地跟上来,他也愿意配合他。有时候周末打一天游戏,上头了还会让徐鹏在家里吃晚餐。
向熠是个很细心但是也很冷漠的人。
刘局敲了一下笔记,在两个人名的缩写上画了个圈。
林兆熙和徐鹏的交集在这里産生。
“我有个问题,徐鹏和林兆熙,有说过话吗?”
“记不清了,可能有吧。”
“没关系,已经够了。”刘局说道,“麻烦在这里签个字,我带你们去认领尸体。”
漆黑的甬道狭窄,冷柜被拉出来一截,草草露出半张脸。
他们不忍地转过头:“够了,是小林没错。”
等到老刘带着他们走出警局,夫妇俩才惊魂未定地松了口气,仿佛只是见到了一具让人恐惧的尸体而感到畏惧。
这几日他们都将留在这里,直到能带走林兆熙的骨灰安葬。心事重重,无暇在外逗留,他们马不停蹄地赶往酒店。刚过了个红绿灯,迎面就撞上了一对正在吵架的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