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突兀的动作与沙哑的声音传来,吸引了两人的视线。
感受到两人同时落在头顶的视线,唐袅衣彻底清醒了,埋在桌下的脸僵住,抬也不是,不抬亦不是,手指紧捏膝上裙裾。
太子根本就没说要离去,是她睡糊涂了。
她第一次感受到为何身体活着,但人已经死了。
幸而,太子现在心情甚好,没有要与之计较。
小太子觑了眼面前,正垂首将竹简系上的清正慈悲的青年,并未在他脸上看见任何旁的情绪。
天色委实不早了。
小太子便借此请辞。
小太子的脚步渐远,唐袅衣高悬的心才稳稳落下。她悄悄抬首,见原本坐在远处的青年怀抱一卷画布,清冷玄月般地行来。
她下意识站起身,却忘记了已经麻至失去知觉的腿,还没有站起来便闷哼一声软趴在桌上。
桌上没有被吃完的糕点落在地上,尤其是雪白干碎花的乳糕被碎陶瓷扎破口子,白色的黏稠牛乳溢出,沾在她的裙摆上。
白点斑斑,像是被什么恶劣喷洒,然后沾染了娇艳的桃花。
唐袅衣看见裙裾上的痕迹,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腾起热气,心虚地卷屈腿,妄图将那些痕迹挡住。
腿一动,腰间的布囊便被手指不经意勾住,用细麻绳捆住的结轻易散开,放在里面的那本写着‘季则尘起居注’的黄皮小册子,直愣愣地露了出来。
再次看见这一本小册子,她就极度后悔,当时选什么颜色的花汁染封皮不好,偏偏选黄色。
但好似无论什么颜色,都无法改变内容比封皮的颜色,更为不堪的事实。
唐袅衣的头埋得更低了,单手攥住布囊,满心焦急地等着腿麻的感觉尽快散去。
季则尘目光只落在被染脏的桃花裙上片刻,恍若未闻地别过视线,继续拾步上前。
唐袅衣以为他是要把怀中的画卷,放在身后的书架上。
结果他却停在面前,倾身放下手中的画卷,淡淡地觑着她的狼狈。
分明是温和的目光,她却有种被什么阴湿的东西缠上脚踝的错觉,莫名产生想要落荒而逃的错觉。
前几日她对他做出了,那么多令人面红耳赤的羞耻事,他都是记得的,但却从未派人找过她。她都是悄悄趁着夜深人静干的,从未再当着众人的面染指他,这本小册子的内容但凡流传出去,势必会对他的名誉受损。
再是风光霁月的君子,恐怕都会恼羞成怒罢。
这算是主动送上门的吗?
她不知道他究竟真的不在乎,还是等着往后有空一起清算。
唐袅衣越想越攥紧布囊,胸膛砰跳不止。
季则尘半跪在她的面前,冷白修长的手指点在她紧攥的布囊上,头温和地微倾,与她商量:“可以再给我看看吗?”
再、再给他看……
他还要再看?!
唐袅衣呆滞顷刻,蓦然反应过来想要拒绝,然那本册子已经落入那双骨节漂亮的手中。
他垂眸,随手翻了几页,刚才没看清的,如今全都看得明明白白。
青年温雅的嗓音含着柔情,比刚才传授解惑更为轻柔:“我的爪子踩你小腹了?”
唐袅衣瞳孔一震,抬起雪白的小脸,尴尬的小声解释:“抱歉,那其实是我给它的别称,不、不是写的你。”
季则尘并未回答她的解释,又垂首翻了一页,遂唇边的笑僵住。
他表情僵直,她也轻轻碎了。
能露出这样的表情,定然是看见了更为过分的话,所以男菩萨向来波澜不惊破裂了。
唐袅衣都不敢去想,他究竟看到的是那一句话,还能不能救回来。季则尘安静须臾,似笑非笑地抬头,殷红的唇微启,腔调平缓地念道:“酉时,‘季则尘’趴在明月廊饮水过多,许是抱得太久了,故而不慎失禁……”
一字一顿,徐徐如雪,冷得她浑身寒毛乍起,头皮如针扎。
那天赤貂的确不慎……
唐袅衣转头猛地咳嗽,直到她的眼睫洇出水痕,下巴才被冷凉的手指抬过来。
青年那张昳丽绝艳至,令人失语的脸放大在眼前,透白得细小的绒毛都能清晰可见,颜色浅淡的瞳孔边沿似渡着一圈柔金,怜悯、慈悲,以及淡淡的冷艳。
他弯着眼,问道:“我趴在地上饮水?还在你身上失禁,裙子都湿透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