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永远开朗而自信,对一切都游刃有余,和自己当初遇到的怪盗如出一辙,好像时光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只是偶尔,在他不经意回头的时候,才能在他脸上捕捉到一霎的失神,转瞬即逝。像从某段噩梦中转醒般,恍然、惊惧、欢喜、又小心翼翼。
他应该知足的,工藤新一想,他多幸运啊。他爱的人翻山越海来到他的身边,陪伴他,朝夕相处,照顾他,无微不至。
可慌乱仍在他心里横冲直撞,时日越长,就越难以控制。
他讲服部告白的糗事,吐槽白马烦人的癖好,事无巨细地讲述着所有自己所关心的人的状况。
小兰交了新的男朋友,是东京大学文学系的讲师;园子和京极真去年结婚了,婚礼在一个古老的城堡举行,华丽又盛大;甚至侦探团的三个小孩子,他们成绩如何,参加了哪些比赛,获得了什么奖项,又干了哪些冒险的事情,他都一清二楚。
可他从来不谈自己。
他这几年,过得怎么样?有哪些朋友,有什么爱好,有没有遇到什么好玩的人,经历过哪些有趣的事?所有这些,都从来不会出现在他们的谈话里。他偶尔不经意地提起,也会被插科打诨地岔开。
除了他在东大,读了刑侦,开了一家事务所,这样基本的事实,自己对他仍然一无所知。
“不开心吗?”一只手覆上他肆意游走的指尖,轻轻拢在掌心。
或许是他沉默的时间太久了,或许是他的神情太过悲切,惹得对面的人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你总是问我开不开心,工藤新一有些恍惚,心尖泛起一丝酸楚。
那你呢?你真的开心吗?
黑羽快斗的手渐渐收紧,眉间的褶皱更深“名侦探,到底怎么了?”
要怎么开口呢?
他有无数的问题。为什么你不肯展露真实的情绪,不肯和我分享自己的过去?为什么明明没有易容,我却仍能感知到层层迭迭的面具?为什么,明明爱已如此确定,我们却仿佛远隔万里?
相隔的,是光阴,还是人心?这些天,你是真的开心吗?这样和我在一起,真的……会觉得幸福吗?
可他终究一句都没问出口,只轻轻将手从温热的掌心中撤出,轻声说道:“你……这几天没睡好吗?都有黑眼圈了?”
黑羽快斗轻笑了一声,柔声道:“名侦探是在担心这个吗?我只是时差还没倒过来。”
“是吗”他一点都不相信,怪盗基德会因为时差这样的事情失眠整整一周。
“这样的话,你白天多睡一会儿吧。东西可以让护士送过来,我一个人呆着也没问题。”
“欸,”听到这话的黑羽快斗迅速改换了说辞,“也不一定是因为时差,也可能是因为……认床!对,这里的床我不习惯。”
“你、认、床。”工藤新一咬牙切齿地看着这个胡编乱造的怪盗,一字一顿地恨恨说道:“在新加坡可没见你认床。”
睡眠质量好到他差点一脚把人踹下去。
“那是因为有名侦探陪我一起睡嘛,”他玩味地挑了挑眉,戏谑地问道:“不然名侦探把床分我一半?”
又是这样,工藤新一气结地瞪着他。这个人总是这样,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就打着玩笑岔开。
他觉得生气,又莫名生出些委屈。
人是这样贪心的生物。产生了羁绊,就想要永远;知己不足够,还要□□人。
人不在身边时,只想要他平安;等人到了身边,就开始期待爱;终于得到了爱,又开始嫌这爱里,没有完全的信任和依赖。
他有些无力地扶着头,额角的神经开始抽痛。他可是侦探,他一定能想到办法,逼这个装模作样的小偷现出原形。
一双手猝不及防地打断了他的思路,横在腰部和膝弯将他和着被子一起抱起,平放在床上,蔚蓝的眼睛深情而柔和地看着他,静谧若深海。
“名侦探,不管什么事,都明天再想吧。”他轻轻拉过被子,细心地将被角掖紧,然后伸手拉下了床头暖黄的灯,世界顿时一片漆黑。
只剩床头的明月,和眉心的轻吻。
“晚安”
落网
工藤新一完全无法入睡。
休养生息了五年的大脑正在飞速的运转。他苦苦思索着,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重要的线索,它潜藏在思维深处,若隐若现却抓不住端倪。
对他这样超负荷的加班行为,身体显然有自己特殊的意见,破损的零件吱呀着开始抗议。
他的意识有些模糊,眼眶像扎进了千万根细密的银针,额角的青筋不规则地跳动着,疼痛顺着神经末梢悄悄蔓延。大脑皮层仿佛一根根被拉扯到极限的皮筋,稍一牵扯,就会激荡着断裂开来。
这痛和梦魇时的幻痛相比,其实算不得什么,但就是这样习以为常的疼痛,如今却分外的难以忍受。
工藤新一在心里默默哀叹,人实在太容易被骄纵。
他已经太习惯有一双手,会在自己头痛的时候覆上额角,指腹在穴位周围轻柔地旋转,体温透过肌肤舒缓着阵痛的脉动。
意志开始涣散,本能的欲求叫嚣着冲出水面,掀起层迭的涟漪。
“别怕……”耳畔恍然响起轻柔的耳语,飘渺仿佛来自远方的低唤,来自某个相似的深夜,来自半梦半醒的虚空。
一道惊雷在他脑海里劈开,意识悄然回笼,神智开始清醒。
他抓到了隐没的伏线。
自己竟从来没想过,那天晚上,他为什么会那样及时地出现。偏偏那样巧,在自己陷入梦魇的时候,他就刚好出现在他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