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琯才收回手,恨蔺怀生的谎话。
“这还说不疼。”
李琯说自己是表哥,就对蔺怀生有份空前的责任感,从前没处施展,但把蔺怀生接进宫里后,颇学起闻人樾当初凡事亲为的样子。
说是照顾,李琯自己都是衣来张手的矜贵,哪里照顾得好人,但他沉浸其中。他的表妹本无需人这样照顾,只是表妹病了,不仅身体不好,连心也患了病。李琯找到了理由,于是心安理得,并恍然大悟世间为何要有柔软的造物,又为何要都给人安一颗柔软心肠。只不过李琯身为皇子,到底不能时时和蔺怀生相处,但只是这样偶尔疏忽,都能叫蔺怀生抓到机会。
李琯得知蔺怀生又自残时,一路奔来,冠乱了不知。
宫女颤抖地呈上带血的蝶翅金簪:“这是贵妃娘娘给小郡主的东西……姑娘今日说想好好打扮,我们便从箱子里挑了这支,姑娘还说很衬她……”
李琯夺过金簪,踹开门进去,宫女们都怕降罪,伏在地上不敢动。
李琯拨开床边给蔺怀生上药的宫女,把血淋淋的簪子亮在蔺怀生面前。
“你是不是有病?!”
蔺怀生面色不改,或许他根本无从改。他苍白得毫无血色,他再这样下去,浑身都快没有好肉给他糟蹋了。李琯忽然恨起了柔软造物。
可柔软来附他,李琯却做不到把他挥开。
蔺怀生的声音很低,几近不可闻,李琯骂他、恨他,都放不下他,俯身倾耳去听。
“表哥,我病了么?”
蔺怀生喃喃。
“我什么都不记得,我只是每次见到那些尖刃的东西,就再也看不见其他旁的,我控制不住……”
师岫还是被李琯喊来了,以驱邪的名义。
蔺怀生在屋里什么也听不到,只能看到窗子上两人的剪影。但到现在,蔺怀生有几分把握,相信李琯和师岫有着共同的某个目的,角色牌因此巧妙地有了阵营。
这些是游戏此前从未明说的规则。
屋外,李琯狠声质问师岫。
“你不是给了生生一串佛珠,佛祖庇佑,喜乐无忧,通通都是假的不成!”
师岫念阿弥陀佛。
“不是中邪,又有何用?他只是病了。”
李琯不相信。尽管他曾在心里迷恋过蔺怀生的病态,可他想要的不是这种,所以他心里顷刻改口。他不想蔺怀生受伤,他不愿意承认他冰肌玉骨的表妹会像生了烂疮一般有了心病。
“什么病会这样千方百计地伤害自己?”
李琯红着眼,此时他已经两日没怎么休息好了。他对蔺怀生的照顾让他抽不了身,期间还要对云贵妃瞒着就生在她宫里的异样,身心负荷之重,他也像个病人。
但师岫依然还是那句话,这不是中邪,喊他来无用。
“你有没有看到他那副样子。啊?”李琯声音激烈起来,手指屋子,“他就和上瘾似的,连吃饭的筷子都会想方设法藏起来。钝的划不伤,就捅那些包扎的伤口。”
“你和我说,他这样只是病了?”
“就是有人想害他,邪术、妖法、咒语……你们这些和尚道士不是很懂么!”
说着,李琯的脸突然变得阴沉,他逼近师岫。
“那天晚上,你和我表妹到底说了什么?”
师岫看着如此失态而不觉的李琯,他想叹息。
“他喝醉了,我送他回去,期间他把我认成了你,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说。”
“殿下,你照顾不好他,更治不好他,不若放他走。”
李琯冷笑:“我如今只要松开他一刻,他就立刻会死,他这副样子能去哪里?”
“何处来,就回何处,此前十八年,他过得不差。”
李琯松开师岫衣领:“原来你是在怪我。”
他像拍污秽一样拍自己的手。
“收起你伪善的德性,”李琯冷冷说道,“真当自己是活菩萨了。”
李琯把师岫留在殿门外。他是皇宫里的强权,说一不二,他非要师岫绕着宫殿作法驱邪,师岫也只能照做。
屋子里静得很。
现在宫女们都怕死了李琯,也怕死了蔺怀生。她们的命运不由自主,便在宫殿里先死了几百次,变成宛若死人的傀儡,一板一眼地按吩咐做事。可她们也不敢逼蔺怀生。一勺勺药喂不进蔺怀生嘴里,汤匙就落回碗里,下一次再舀出一样的,直到整碗药都变温凉。她们越来越颤抖,连呼吸都屏住,更不敢出一点哭声。
没有谁死去,但这间宫殿好像已经变成了蔺怀生的陪葬。
李琯这一回没有怒,他只从宫女手中接过药碗,变成由他喂药。
他舀的每一勺都很稳,路过锦被下起伏的躯体,路过那些千疮百孔的伤痕。李琯坚信师岫推诿骗人,每一刀都那么痛,没有谁能够忍受,无论什么心病,也早该那一刀刀的肉刮骨里痊愈了。所以,生生不是病了,是正被害着,是被害者。
起先,蔺怀生一样消极抵抗,可李琯毕竟不是那些柔弱姑娘。李琯拿着汤匙在蔺怀生的齿关前叩门,磕磕碰碰,已经不烫的药汁飞溅,蔺怀生的衣领全脏了。他就和蔺怀生道歉:“等会给你换一身衣服。”
蔺怀生最终被他撬开牙关,倒进去的药多,含不下流出来的也多。李琯耐着性子,就这样喂着,有一口,蔺怀生含住了勺子,仿佛突然起了玩心,与任劳任怨的李琯调皮嬉闹,不肯他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