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貌关闭图片,打开了资料库与备忘录——痢疾算是与人类文明相伴始终的老朋友,赫赫有名的传染病。根治这种东西,需要的是现代供水系统、需要爱国卫生运动,需要极为复杂的公共安全体系,需要一个极其强大的现代文明;但要遏制这种东西,却只需注意几个关键步骤即可。
林貌一目十行检索论文目录,不自觉想到了被自己威逼着洗漱清洁的五行村。也不知他们把事情办得如何了……可千万别掉链子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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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五行村的族老屁滚尿流带回了消息,村中百姓便立刻陷入了莫大的恐慌。往年给卯二娘上供童男女,固然血腥残暴,却还是可以理解的事情。可现在魔王却勒令他们烧火热水、洗沐清洁,那又是想干什么?
是打算把村中老小洗刷干净,一起活吞了吗?
以妖魔的行事风气,似乎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村民们被摧残太久,早已经没有了反抗的胆气。虽然村中老小哭哭啼啼嚎叫不止,仍然被族老带着青壮一户户逼出家门,收集柴火预备冷水;就连刚刚会行走的孩子,也要到路旁扯几把青草。
这样一窝蜂忙乱了足足一个上午,青壮们将村口接雨水的两口大陶缸搬来,添满水后架起柴火炙烤,烧到缸中水汽沸腾,再从火堆里刨出新鲜的草木灰与木炭,一铲一铲倒进缸中。
灰末在热水里上下翻滚,看着更像是巫术邪毒了;胆小的村民哭得死去活来,却依旧毫无办法,只能抖着手将自家的锅碗瓢盆菜刀砧板投入水中,再眼巴巴看着它们在灰水中上下翻滚。滚上几十个来回以后,再有一旁候着的师傅用大笊篱捞出,放在一边晾凉。
天可怜见,五行村的村民穷得荡气回肠,就算是这些厨具碗筷真沾染了什么邪术,那也是万万丢弃不得的,只能认命罢了。
全村三百来号人一百一十六家,每一家都被族老与村正盯着到陶缸前滚了这么一遭,绝不敢有丝毫的纰漏。
等到最后一家抱走碗筷,男人们上前担起陶缸,倒掉污水,重新掺入冷水与草木灰,再度加热——以村子里原来的习惯,用洗碗后的热水洗澡也不算什么;但想起魔王对肮脏污秽的厌恶,几位掌事的老者便实在不敢冒一丁点险。
……不过吧,那魔王自己不也是一副腐坏脓臭的模样么?怎么偏偏就对凡人有这么大的洁癖呢?
没有人敢违抗魔王的意旨,尤其是当今年奉献出去的那两个孤儿现身村口后,大家便更觉得惶恐:与没有脑子只会吃人的卯二娘不同,新的魔王显然更狡猾更有心机;它居然留下了童男女作为眼线,明白无误的要监视一切村民。
被献祭出去的幼童,还会顾念五行村的一点旧情么?利用人心的仇恨来维持恐怖与压迫,真是最为邪恶阴狠的魔鬼。
正因如此,当拴柱与栓花解释了自己的来意,围在水缸旁的人群便立刻陷入了沉默——他们的畏惧实在太深,连哭都已经不敢哭了。
按族老们议定的章程,左右两口陶缸放在村头村尾,各自供男女洗漱;村野人家没有什么隐私的概念,既然陶缸够大干脆就直接下缸,只是缸外稍稍用布帘遮挡。
但现在那点布帘也不管用了,拴柱拴花分工明确,一头一尾各自守着口大缸,直勾勾盯着陶缸猛瞧——他们也不掀开帘子,但目光犹如实物,便仿佛望进了热水里。
有这样两个监工看守,那压力可想而知。如族老家的女儿张雪娘,在被推进布帘时,干脆便直接崩溃大喊:
“我不要下锅,我不要下锅!”
陶缸下面架着熊熊柴火,陶缸里的灰水热气腾腾,不正像是猛火烧的一锅人肉汤吗?沸水煮活人,恐怕世上也没有这样残暴的酷刑。
但无论再怎么崩溃,依旧是无可奈何。张雪娘痛哭片刻,还是只能慢慢爬入缸中。缸里的热水随倒随添,倒并没有上一个人留下的污垢,不过草木灰随水飘浮,灰白肮脏,难免让张雪娘微微发抖。
她在热水中匆匆洗了几把,在揉捏手臂时却不觉咦了一声——自己不过轻轻一搓,皮肤上便轻松之至的搓下了长条的污渍,露出的肤色与手腕处迥然不同,明显是白皙细腻了许多。
农家的女儿生来便要劳作,哪有什么功夫梳妆打扮?即使张雪娘偶尔用淘米水擦一擦脸,也洗不干净常年累月的油渍污泥。只不过村中熟人彼此都是如此,早就习惯了而已。
现在,碱性溶液乳化油脂与污垢,崩散的木炭颗粒吸附脱落的皮屑与寄生虫卵,两种物质在热水中交替作用,发挥的效力并不逊色于一般的药皂。
这是存储于资料库的土法清洁配方,在清洁身体的同时,它还能有效杀灭虱子、跳蚤与臭虫,预防大多数寄生虫引发的疾病,功效相当显著。
张雪娘当然不明白配方的真正用意,但好用与否还是感受得出来的。她在热水里搓了又搓洗了又洗,洗过的地方立竿见影的变了肤色,搓出了大量的油污泥团,让张雪娘看得惊骇不已——她从没想过自己会这么脏!
大概是清洗得太过用心了,直到半顿饭功夫后娘亲出声在帘外呼唤,张雪娘才如梦初醒,从陶缸中爬了出来,擦拭灰水,慢慢换上衣服。在掀开布帘时,她看了看自己明显变白的一双手臂,几乎还生出一点不舍。
不过,从布帘中走出来时,张雪娘却又立刻伸手揉搓眼睛,露出了隐约带泪的委屈模样——村中未婚的女子有一点特权,可以单独洗沐久一点;但你洗完了还露出一脸不舍,那不是叫人诧异之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