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差慢悠悠道:“所以,本官也不能不委曲求全,应时而变。这样吧,尔等下佐官先戴罪理政,以功赎罪。届时,勤恳有功者,可以酌情宽免;本官只流放一半人,也就够了。”
这是他与陛下早就商定好的办法——雷霆手段,连坐罗织,那影响实在太大,弄不好就会人心惶惶;但你要主张只流放一半人,那佐官们又情愿自己调和,觉得这样也不算太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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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佐官们唯唯退去。林貌将怀中的狸花猫放了下来,命衙役在前带路,准备去见一见那位无辜被掳掠的“孤女”,请药王为她看病。
虽然大圣已经点破了行踪,但出于对菩萨绝对的尊重,还是要走一走流程的好,
但衙役刚奉命出门,三人便听见了身后环佩作响,柔美嗓音如黄鹂啼啭,不胜动人:
“三位是要见小女子吗?”
林貌红拂孙真人一齐转过头去,却见大堂廊柱下人影晃动,不知何时已站了个红裳白衣的年轻女郎,双鬓鸦色,唇红齿白,湛湛眸光流转,说不出的明丽动人。
这样的容貌,果然不愧于“国色天香”四个字。但垂首之时肌肤莹润,哪里有什么不饮不食的病象?
这样公然显露于人前,摆明是不屑于再有掩饰了。除了林貌早有知觉,神色镇定,另两位都是微微皱眉,稍有提防。红拂上前一步,将大手子与真人一起挡在身后。
“尊驾有何见教?”
大概是见这女子气度不凡,绝非恶类,红拂语气也很温和。
“不敢提’见教‘二字。”女郎怯生生的抬头,清泠泠眼波婉转起伏,顾盼中仿佛水莲花一样的娇羞:“小女子身陷囹圄,幸得几位高人搭救。这样的恩典天高地厚,只望粉身碎骨,能报得万一。所以才冒死与贵人们相见,企盼……”
她向三人深深万福,而后垂手敛眉,再不发一言。
红拂与孙真人愣了一愣,极为默契的一齐回头,看着手持纸方的钦差大人。
——显然,若说真有什么天高地厚之大恩,那当然轮不到红拂与孙真人这两位全程围观的吃瓜群众;真正要报答的恩人,只能着落在这气势煊赫不可一世的钦差身上……
林貌:…………
——不是,事情不都了了么?怎么菩萨还忘不了那随行显现,点化众生的奇特人设呢?
难道瓜洲长史点化不成,而今又要点化他这大唐假冒钦差了吗?
好吧,能亲眼见证尊者显现红颜白骨的变化,那本也是莫大的福缘。但已经知道菩萨真身之后,还要对着这副皮囊生出什么爱恋的情·欲,那未免也实在太鬼畜了……
微臣做不到啊!
大手子嗫嚅嘴唇,正想开口拒绝;但心中千转百回,却又忽的改变了主意。
如果菩萨一定要凹这报恩的人设,那么……
他犹豫着思索片刻,终于低声开口:
“无论在下索要什么报答,姑娘都会答允吗?”
红拂与孙真人面色微变,绝世的女子却立即点头,毫无迟疑。
“……那么。”林貌慢慢道:“在下想请教三个疑问,请姑娘如实告知。”
清逸出尘的美色当前,居然还只想着问问题?女子的神色中闪过诧异,但随即又化为温婉的笑意:
“贵人请说,小女子知无不言。”
“那就恕我冒昧了。”林貌道:“在下本是大唐钦差,食人之禄,忠人之事,不能不为处处大唐考虑。在下听说,此处吐蛇的怪病乃是蛟龙涎水所染,因此百姓惶恐,莫知所以。不知这传闻是否确实呢?”
这一句话说完,就连孙真人都微微皱眉,望向忠肝义胆的钦差——当初不就是这小子口口声声,坚称这怪病乃“寄生虫”所致么?怎么今日出尔反尔,又问起了这“蛟涎”?
林貌并不在乎真人的诧异,只是直直望着清丽的女子。
女郎略一抬眉,平静开口:“小女子并非医祝,不敢妄议病因。此处独利河倒的确有两条蛟龙,但年前便已迁入东海了。”
既然早已迁入东海,那与近日的怪病便无甚干系。但钦差喔了一声,却兀自发话:
“虽然早已迁入东海,但嫌疑也未必能完全洗刷,还是要详查才好……以大唐律法而论,若蛟涎之说属实,那便算是犯了巫蛊诅咒的罪过,少说也得是个大辟呢——这样的罪过无可饶恕,即使远在东海,也当传讯鞠问才是。姑娘以为如何呢?”
女郎默然片刻:
“那两条蛟龙未必有罪。”
“只是假设而已。”钦差很有礼貌的说:“身为陛下的近臣,天职便是怀疑一切可能触犯刑律的罪人;这是在下多年的习惯,一时也改不了了。只要触犯大唐的正当利益,那无论罪犯远在海角天边、上界幽冥,我等大唐的臣子,想必都有权利表达适当的关切,并对刑法应用范围做出合情理的管辖扩展,对吧?”
女郎:…………
不是,你这一串串来得比顺口溜还快,说的都是些啥呢?
女郎缓缓道:“这不是小女子可以做主的。”
“我没有问姑娘能不能做主。”大手子坚持道:“我的问题是,姑娘是否反对我的意见?——姑娘可是答应了我的,一定要如实回答这三个问题。”
天下没有食言的菩萨。真要一步步逼问到这一环,也由不得尊者再行推脱了。而形势至此,菩萨又还能回答什么呢?
容色娇美的女子踌躇少顷,终究只能叹气:
“只要理由正当,小女子自然不能反对。”
终于得到了自己心中的答案,大手子眉毛一挑,几乎要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但他立刻忍住,矜持中不显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