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得志是翻车的大害,在完全达成意愿之前,还是谨慎的好。
“在下暂且没有疑问了。这最后一个问题,便留到日后再说吧。”他和风细雨的说:“姑娘累了吗?便请回屋休息。”
只要这一个问题还没有问出,那么他与菩萨的因缘就不会断绝,将来呼天天应叫地地灵,一定还有见面的时候。
女子不再言语,屈膝向三人再次行礼,飘飘然径直离去,并不回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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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这来历不明的美貌女子后,林貌理所应当占据了长史空下来的宅邸;他要尽钦差的职责,监督着此地的官吏厘清病原,因此要歇两三日再走。
林貌打发干净下人,四仰八叉栽到新铺的褥子上休息,用心体会这中古时代的奢华——虽然比不上现代丝织品的光洁细腻,但用材上却绝对真材实料。现代社会能有虎皮与鹿皮做成的褥子吗?你别管舒不舒服,你就说上不上档次吧!
在钦差大人志得意满,打着滚享受腐朽生活之时,自大堂以来静默了足足有大半个时辰的狸花猫终于幽幽开口:
“你为什么要擅借朝廷的名义,问菩萨那三个问题?”
听到如此污蔑,钦差立刻从褥子上爬起,义正词严的回驳:
“第一,钦差在外,本就有专断之权,这怎么能叫擅借?”他理直气壮:“第二,在下——臣哪一件事情,不是为了大唐着想?陛下此语,叫臣心寒!”
真是打蛇随棍上,居然这么快就接过钦差身份,开始自称臣了?
狸花猫不愿再纠缠身份的事:“那你提的那两个问题,又有什么用意?”
“能有什么用意,不过是一片赤胆忠心罢了!”大手子振振有词:“陛下难道就不明白臣的苦心?”
“什么苦心?第一个问题也就罢了,第二个问题又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合理关切‘,什么又叫’管辖扩展‘?”
陛下在现代见识过诸多光怪陆离的知识,早已不是当初那只天真无邪的小猫咪了。他深深的明白,虽然这个新世界看起来温和而又宽厚,但某些高明专业的领域,却最善于用温柔体面的话语,包裹最为血腥淋漓的杀机——这种技巧,又在法律与外交界体会得至为明显……
前车之鉴在此,由不得陛下不警惕万分。他懒得思索那样措辞精妙的套话,径直逼问林貌。
林钦差默了一默,终于小声开口:
“这个嘛……’基于合理关切与最低利益联系而进行的权力扩展‘,其实还有一个更有名气的称呼,叫做’长臂管辖‘,如果过分一点,甚至可以称为’治外法权‘……”
狸花猫:…………
——托网络的福,这个称呼它还真懂!
“你要对上界搞长臂管辖那一套?”陛下不可置信的开口。
“怎么能说是搞长臂管辖?!”林貌奋力狡辩,额上的青筋都随之绽起:“臣只是未雨绸缪,预先从菩萨处得到了长臂管辖的法理依据而已!……法理上的事情,能叫’那一套‘吗?”
争辩到此处,大唐忠臣林钦差决定运用网络话术,熟稔的倒打一耙:
“——再说了,难道陛下又不想对上界搞跨界执法、长臂管辖吗?”
狸花猫抖了抖胡须,一时竟有些词穷。
仅仅刹那之间,西游世界里的种种逸闻便在它脑中逐一浮现——唐僧西行的短短十余年间,诸多神仙的坐骑纷纷趁隙下凡,在为祸一方后却能平安折返,于仙界自在逍遥,绝不受人间律法的约束……
他舔了舔毛茸茸的上巴:
“——朕又没有责备你,你那么急迫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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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红裳的女子飘然走出大堂,却并不折返自己的卧房,而是径直踏入长街,信步走入人群之中。
街道处人来人往,摩肩接踵。但人人擦肩而过,却绝没有留意街边这美丽不可方物的女郎。唯有拐角处的摊贩缓缓站起,抬手向女郎招呼。
这摊贩白发苍苍,正是日前为孙思邈示警的老者,只是此时破衣烂衫,皮肤黢黑,再也看不出城外衣冠楚楚的体面模样了。
女郎缓步上前,与老者相视一笑,彼此并肩而行。轻烟一样拂过街巷。
“真人下凡游历,为何要揭破贫僧的行止?”
“……菩萨说笑了,贫道不过多了两句嘴而已,又能揭破什么?再说,菩萨不也暂留贵步,特意指点了那小子么?”
“谈不上指点。也就是见一面罢了。”
“那小子法力不高,见识却甚为古怪,每每有惊人之语。菩萨既与他见了一次,想必彼此已经聊过了。不知又聊了些什么呢?”
“……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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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貌:说得好像陛下不喜欢长臂管辖一样!我这才是体贴君心,关怀倍至,事事想在前面!
逼问
清理掉城中大半的上佐后,一切事务便理所应当的落在了年纪轻轻的朝廷钦差手里。虽然琐事有无辜被抓壮丁的瓜洲司马料理,但调伏城中寄生虫病的大事,却不能不由钦使主抓,以示郑重。
寄生虫病的蔓延与环境息息相关,需要仔细梳理流变的脉络,才能调治根源。为了办好这件大事,孙真人与红拂不辞辛劳,来回奔波,一面诊治病人,一面按着大手子贡献的防治手册排查病源,指挥府兵清理水道——自林貌亮出那钦差的牌子后,他一切身份举止的疑云都随之烟消云散,连随手交付的嘱托也格外有其分量、格外的令人信服了。
不过,信服归信服,林貌的那点本事却实在不能应付这纷繁琐碎的事务。平日里用现代知识在药王与红拂面前指点江山四处显眼,或许还无伤大雅;但真要上手统筹这境内千里地二十余万人的生计,那还是大大超乎了能力之外。